日升日落,很快就到了約定之夜,我們花了很多時間練習計劃,並拼命思考避免直接交鋒的辦法,結果發現其中一些戰鬥是很難避免的。
雖然大家嘴上都說得信心十足,但我可以輕易從他們臉上瞧見恐懼和不安,我已經交待他們,在出來前要先把妻小藏好,免得受池魚之殃。至於維恩一家人的部份,我只交待他們好好待在店裡,這樣應該沒問題。
「記住,你們的任務是拖住大部份的盜賊,」我對埋伏區的人說:「小心點,儘量把戰場移到我們討論過的地方,那地勢對我們有利,絕對可以減少傷亡的。」
這時,克林,我們的偵查隊員急急撞開旅店門:「他們已經下山了!半小時以內就會到。」
「讓那些賊儘管來吧!」雷夫咆哮道,他是埋伏區的主戰力。
「你到時後可別像隻發狂的熊啊。」狄嘉一臉無奈的說,他是個身手靈活的傢伙,負責旅店周圍的守護主力。
老實說,我對這次交鋒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因為事情過於突然,我們準備得很魯莽,戰略也只有草擬一下而已,對於那些盜匪,我的了解有限,大部份是靠聽來的,而且眾說紛紜。我知道自己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全不確定對手如何的情況下擬定出萬無一失的計劃,我也老實告訴他們,但他們還是願意嘗試。
「搞不好會成功,」比爾說,參謀之一:「完全不試才是真的失敗。」
「沒差!」雷夫再度發言:「就算計劃失效,我一樣會想辦法宰掉他們!」
我笑了起來:「放膽去吧。」
接下來,我叫所有人拿好自己的武器,然後去該去的地方等著。確定一切備妥之後,我回到旅店裡。
「瑪麗,妳待會先躲在大酒桶裡,」我說:「千萬別發出聲音,知道嗎?」
瑪麗不安的點點頭:「爸媽呢?」
「放心,妳媽已經被我藏得好好的了。」我說。
「爸爸呢?」她急切的問。
「他當然也是。」
聽到我的承諾後,她安心下來。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我不想騙她,因為維恩說什麼也想和我一起作戰,然而他已經年老力衰,所有人都看的出他不適合,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
「這是我的店。」他神色堅定的說。
「好吧,」我說不過他:「那你至少要待在我看的到的地方。」
克林急急拉開門:「波爾先生,他們正在洗劫南大道,五分鐘內就會過來!」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我連忙問道。
克林對我豎起大姆指。
於是,十五個人留守旅店,門外七人,門內八人,二十個埋伏在旅店外,而盜匪為數十五人左右。
在這段小小的空檔,我和維恩留在大廳,其它人則埋伏起來了。
「喝杯酒吧?」維恩說,一面環視寂靜的大廳:「這樣可以壯壯膽子。」
「這主意不錯。」
很快的,我們就有了兩大杯黃澄澄的麥酒:「這麼大的杯子,你要請客嗎?」我笑著問。
「看情況吧,」他對我瞇起眼睛,露出緊張的笑意:「如果……」
很不巧的,在我才舉起酒杯時,就聽到門外凌亂的馬蹄聲。我皺起眉頭,而維恩則是突然把酒杯握得死緊。
「我們要找維恩‧格羅奇先生。」門外傳來一個異常冷靜的聲音。
我聽出外頭守門人的祟動,他們似乎正低聲咒罵著。
「他出去了。」那是狄嘉的聲音。
「喔,是嗎?」對方不動聲色的說:「讓開,我要進去看看。」
「不,」狄嘉的聲音:「已經說過他不在了。」
「老大!」一個粗暴的聲音傳來:「您不用和這種人說太多,交給我們就好!」
不久之後,門外傳來一陣嘶鬥聲,我看屋裡的維恩是再也坐不住了:「讓我出去!」他壓抑的說。
「不可以!」我把衝向大門的他攔腰抱住。
在一陣安撫之後,我迅速衝回樓上的房間把窗子打開一縫,看看外頭的情形。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那些賊寇,他們手中拿劍,人數比預期還多,並如傳言般每個都人高馬大,這時,幾乎所有人都下了馬,每匹馬的鞍上都繫了大大小小的袋子,那百分之百是剛洗劫的財物,另外,還有幾個女人被繩索捆綁,動彈不得的坐在馬上,那也是贓物的一部份吧。
至於我們,旅店外的七人已經投身血戰,我發現自己跟本不該小看農夫的力量,他們在打鬥時之兇狠哪!剛開始,只有四個賊被派去對付他們,其餘則臉帶輕蔑的站在一旁,只不過,當那四人同樣蔑視的靠近狄嘉他們時,狄嘉就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決了其中一個。
我想那位魂歸西天的賊大概是太大意了,他可能以為這些人和之前一樣,只要一看到他們高大的身影就會自動靠邊站。
之後的三個再看到前車之鑑後就沒有那麼好解決,但他們也沒真正用心,巴卡夫跳過去對付另外那三人,其中一個面露兇光的賞了他一劍,他應聲倒地。
才開始就只剩六人,壞兆頭……
在狄嘉的憤怒下,他指使剩下五人一起衝上去,情勢越演越烈,盜賊們驚奇的發現剩下三人根本無法收拾這些農夫,所以有越來越多人跟上去,最後演變成一團混亂的情況。
就在心急的同時,我的眼睛發現有趣的畫面,在馬匹附近有幾個盜賊留守贓物,他們和馬匹一起站在戰場邊緣,那些人顧著看眼前的戰況,卻沒發現自己身邊的危機,一隻粗壯的手無聲的從留守者身邊的針葉樹旁伸出來,在他毫無警覺的情況下,緊緊勒住他的脖子。
依我看,那倒霉的傢伙來不及慘叫就死了,所以引不起其他同伴注意。
在他應聲倒下之後,幾個人從針葉林裡悄悄走出來,是雷夫他們。
我會心一笑,並看著他們用同樣的方法解決其他留守者,那些被綁在馬上的女人都很合作,所以沒發出任何聲音,之後,雷夫一夥人小心的解開她們身上的繩索,並掩護她們逃走。到目前為止只動用了一隊埋伏,我心中放下一塊大石,情況都還在我預料中。
這時,我發現其中一個年輕賊寇,他從頭到尾都一語不發的坐在自己的馬上。看著其它賊寇受傷死去,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身邊還有幾個賊,這時,他突然轉頭對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那些人恭敬的退下去,抽出捆在腰間的大刀,然後……
他們直直走向雷夫一帶的針葉林!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這個人是誰?以別人對他的恭敬看來,他可能是領導階級的人物,他知道贓物出問題了?
我再看向主戰場,盜賊少了一部份,但人數還是比我們多,而真正站著打鬥的人,六個之中又有兩個不知不覺的倒下,戰力只剩狄嘉、比爾、勞文夫和拉菲爾。
此時,我看見馬上的年輕賊寇也跳下來,他二話不說的拔出長劍,朝旅店大門走去,拉菲爾和勞文夫在一團混亂中衝到他眼前想把他擋下來,卻在眨眼間失去性命。另一批由索爾帶領的埋伏於是從右方的針葉林裡出現。
至於我自己呢,知道時機快到了,所以回到樓下的大廳裡。
維恩憂心忡忡的看著我:「波爾,現在情況如何?」
我老實的把全部都告訴他:「現在情況對我們不利。」
他勉強喝了一口酒,我發現這是他第一次動它們。
「等一下會有個人進來,」我說:「對於他,我認為你躲起來會比較好。」
「這怎麼行!」維恩說:「我知道你在說誰!那傢伙和我談過,我說他如果再出現,就要給他好看的。」
「維恩,」我的表情認真:「去躲起來吧!你和他敵對只有死路一條!」
最後他拗不過我,只好先找了一個隱密的角落躲起來。
不久之後,旅店門被粗魯的踢開,眼前是那名年輕盜賊和他的部下,我看見狄嘉倒在門口,他受了重傷卻不肯屈服,雙臂緊緊勾住年輕盜賊的小腿,只見盜賊厭惡的回過頭去。
「快放手!」我對狄嘉吼道。
「不准進去……」狄嘉氣若游絲的說,鮮血沿著他的他的臉頰淌流,聚集在下顎。
盜賊頭子二話不說的賞了他一劍,那一劍直直貫穿心臟。之後,他的手無力的鬆開,那名盜賊甚至還踹了他的頭一腳,我很慶幸狄嘉不必受這種恥辱,因為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幾個盜賊一進旅店之後就朝大廳散開,頭子在最中央。
「我要找維恩‧格羅奇。」他簡短的說。
「他不在。」我說。
他走向我仍坐在位子上的我:「再問一次,我要找維恩‧格羅奇?」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中拿著麥酒:「已經說過他不在了。」
「那……」頭子先把劍尖指向我的下巴,然後緩緩移動到桌上的另一杯麥酒上:「這是誰的酒?」
「這是為你準備的。」
說完之後,我拿出細刀,然後踢翻椅子,迅速繞到木桌後面。
「我來對付他,」頭子冷沉的對部下說:「你們去把維恩‧格羅奇和他女兒找出來。」
於是盜匪們紛紛朝大廳深處移動,這時候,埋伏組見情勢不對,就先一步跳了出來,而盜賊一共五人,在我們之下,不用說,另一場激戰很快的展開了。領導這隊埋伏的是年輕而聰明的隱士比爾,他在這個村子算是個神密的隱者,平常不種田也不參加買賣,偶爾會來這兒喝酒,這次他原本是參謀之一,但他堅持出戰。
看到我之後,他對我擠擠眼睛,然後將食指與中指交疊:「波爾,祝好運。」
「你也是。」我笑著說。
說時遲那時快,盜賊頭子在我分神時一劍揮過來,我連忙低下頭,在我低下頭的瞬間,他也隨之壓低身子,然後另一劍又飛來了,這次我閃得不夠快,所以脖子被劃出一道薄薄的血痕,我低聲咒罵,然後跳到另一張桌上,他刀鋒追隨而至,在他再度揮劍之前,我背著他迅速抽出一張椅子,那把不幸的椅子四個腳柱都被削去大半,之後我把椅子扔掉,往大廳更裡面退。
身邊的埋伏組也正作戰著,他們揮動手中的武器就像揮動鋤頭一樣俐落,一束血噴到我臉上,我轉過頭,幸好來自盜賊。
「你還有時間擔心別人?」頭子冷笑著揮劍,那一劍砍破了一張桌子:「幹嘛一直逃?」
「我要攻擊了。」我說,然後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賞了他胸膛一刀。
我可以看到鮮血從他的薄衫裡透出來,而他的表情竟連動都沒動一下:「我知道你是誰,圖納森,」他說:「你在外面挺有名呢。」
這個名字讓我動作慢下來,他則趁機劃破我的胸膛。
用「波爾」生活了太久,當「圖納森」再度出現時,那諸多黑暗的記憶又出現在我腦海中!
「圖納森,」盜賊柔聲說道:「殺人真的帶給你那麼大的樂趣嗎?」
「住嘴!」我吼道,並朝他揮出細刀,但他卻赤手接住刀鋒。
「看清楚,」他把刀鋒緊緊握在手裡,鮮血順著他的拳頭流下來,充滿整個手臂:「這就是你最愛的血。」
我狂怒的把刀子抽走,那些似乎遺忘的黑暗正慢慢回到我腦海中。
而那個時候,我知道自己不再是波爾了。對方微笑起來。
我迅速壓下身子。
「別躲。」他說,然後一劍劈過來,只是他驚奇的發現我不見了,那一劍重重砍在地上。
他伸長脖子尋找我的身影,但放眼望去,整個大廳滿是纏鬥的人群,於是他慢慢往前走,並在經過打鬥者時不斷染上他們飛濺的鮮血,一面走,他一面左顧右盼,最後快走到大廳末端仍沒發現我的身影,不久,他在末端看到一扇敞開的窗子。
他走向敞開的窗子,扯下隨風飄盪的窗紗,手中緊握長劍,並緩緩探頭出去。
除了夜色之外什麼都沒有。他鬆了一口氣並轉過身,長劍也垂了下來,就在他打算繼續尋找的同時,他感覺背後被輕輕點了一下。
他猛然回過頭。
我在那一秒面露猙獰笑意並倒吊著出現在窗口,他明顯吃了一驚,但為時已晚,我的細刀毫不留情的在他咽喉留下一條長血痕,我切的很深,依我估計,他的脖子可能斷了一半。
他的劍從手中鬆開,身體無力的往後倒,那具身體倒在他的部下身上,那位正和別人交戰的盜賊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在他傻愣的同時,我像鬼魂一樣出現在他眼前。
「是我。」我說。他瞬間倒下。
接下來,我在人群中穿梭,並神出鬼沒的把刀痕留在他們身上,我不是一次就殺死他們,而是分成好幾次,其中有個人正和比爾打鬥,他發現自己無緣無故少了三根手指,幾分鐘之後,他又發現自己的腕動脈不知什麼時候被割開了。
至於他死去之前,聽到的是我鬼魂似的笑聲。
不久之後,旅店已經清空的差不多,剩下最後一個盜賊。我大發慈悲,揍了幾拳讓他昏過去。
之後我收起細刀並把臉上的血漬抹掉,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在戰後的寂靜中,我發現所有人都一臉驚懼的看著我。
而他們眼中燃燒著比見到賊寇更深刻的恐懼。
「萊恩……?」我疑惑的走向他。
「不要過來!」他眼中充滿了惶恐和不信任:「你這個騙子!」
原來他們已經知道了。
「你……圖納森……?」維恩和瑪麗已經出來,他們臉上寫滿言語難以形容的訝異神情,尤其是瑪麗,那表情更教人心碎。
站在他們眼前的不再是親切的波爾,而是徹頭徹尾的殺人魔,圖納森。
面對他們,我無法露出任何表情,圖納森是不會難過哀傷的,波爾已經死去,一股異樣的黑暗悄悄從我心底浮現,我早該知道這些人一旦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後會是什麼樣子,我不該放任何期望在他們身上,是我太貪心,要求太多。
「我不會再待下去了。」我低聲說道,走向敞開的旅店門。
「先生───」瑪麗追了過來,似乎想說什麼。
一時之間我停下腳步。我該回頭嗎?我心想,回頭之後我還會是之前的波爾嗎?這答案當然不問自知,我身上背的罪因欺騙又多了一項。
我沒有資格再回到他們身邊,我明白的很,畢竟我是個罪人。
我回過頭,這是最後一次,我將食指輕放在她唇上:「別說了。」
只怕她說了之後我將因而跌入更深的淵藪,我會感到罪惡,而我的心靈也會痛苦不已。
之後,我披上黑篷並走出旅店。狄嘉仍靜靜的倒在門口,他已經死了,唯一讓我欣慰的是,波爾將永遠活在他逝去的夢中,他不必在醒來後接受殘酷的事實。
屋外還有零星幾個盜賊和人們打鬥著,但我方勝已在握,我輕輕略過他們身邊。
我孤心一意的往前走,而雷夫在路途中攔住我:「喂!波爾,你上哪兒去啊?待會兒還得慶祝一番呢。」
「不,」我推開他並搖搖頭:「我得走了。」
「什麼?你頭殼壞啦?」他開玩笑似的問。
「像我這種人就該回到黑暗中,」我笑著說:「那才是真正屬於我的地方……」
「等等!」他疑惑的叫道。
我則頭也不回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