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無比漫長的夜晚,在重溫舊夢之後,我睡得很安穩,一夜無夢。
第二天,女巫把我搖醒,她今天換上一套較莊重的黑裝束,裝束上用銀線鑲著月。我坐起身,四周沒任何改變,這代表一切不是夢境,當我朦朧的看向窗外時,屋外的天色依舊黑暗,我問時間。
「早上八點,」女巫不動聲色的說:「不用太驚訝,這裡沒有白晝,只有永無止盡的夜晚,其實此地的一切是不會改變的,就算你眼裡所見的變化,也是短暫,好了,現在馬上跟我走吧,今天是送你離開的日子。」
於是,女巫戴上黑色帽兜,我則疑惑的順著她離開房間,房門在我背後關上,瞬間,我忘了和房間有關的一切,回憶只剩一團朦朧的橙色燈影。
我們一語不發的行走,不只房間,我發現每經過一地,我就會瞬間遺忘和它有關的事物。
之後,我們走下一道迂迴曲折的古老螺旋梯,又經過一條寬大的走廊,和之前的走廊不同,這兒顯得氣派多了,地上鋪著鑲有符文的紅地毯。
不久之後,我們進入一個寬敞、華麗的大廳,大廳左右安著數個巨大的惡魔雕像。大廳中央則有一個奇怪的黑圖型,圖型上方的天花板有一面按著圖案形狀製造的玻璃罩,銀藍病態的月色從那兒落在地毯上。
女巫叫我停在圖案上,自己則往前走,她莊嚴的登上大廳前方的細紋理梯,前方有一個鋪著黑布,置有兩支蠟燭的石台,一顆人頭骷髏放在中央,她繞過它們往前走,在另一張放著水晶球的黑布桌前坐下,之後,她把手平貼在水晶球上,閉上眼。
還沒過幾秒,她就觸電似的把手從水晶球抽離,此時,她似乎苦惱的自言自語,我疑惑的揣測那嘆息到底是什麼意思。
「情況有點複雜。」女巫說。
我深怕冒犯了她:「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
「你的命運很特別,和那個人遇上之後,會發生不確定的意外,」女巫仰起臉:「我從沒見過這種情形,一般來說,從這裡過去的人,命運會很快的被結束,但你反常的萌生一段新命運。」
「拜託,」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從頭到尾聽不懂半個字,意外指的是什麼?」
「對於這個意外,我已經等很久了,」女巫摘下帽兜,臉上帶著欣喜的神情,我則嘆了口氣,放棄追究下去:「如果你有毅力,一切都能獲得解救,但在那之前,你會吃很多苦。」
「可不可以不要遇到他呢,」我聳聳肩:「我無意被捲入,只想做自己的事。」
「不可能,」女巫嘆了口氣:「你一定會遇見他,你們的命運緊緊交纏。」
「為什麼?」我不悅的問:「難道我連選擇自己命運的自由都沒有嗎?」
「圖納森,」女巫說「來到這裡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只挫敗的站在原地。
「而且,」女巫說:「如果你夠堅強,吃得起苦,很多事情也會隨之改變,包括……從未改變過的事。」
「我哪有這麼大的能耐,」我苦笑著:「更重要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你現在無法明白,」女巫說道,臉上帶著不確定的期盼:「但你做到之後,許多人都能獲得解放。」
「解放?」我問。
「沒錯,」她神殤的說:「就像我,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已經在這個地方了,我花了幾百年思考逃走的方法,但總有一股無形的阻力,我想,或許是『他』不打算讓我離開吧。」
我仔細的端詳她美麗的臉龐,這麼說來,如果以命運相較,我所受的苦可能只是一輩子,她則永遠都必須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一時間,我對她興起了憐惜心。
「好吧,」我輕咳兩聲:「雖然不保證一定達到妳的期望,但我會試試看。」
這句話令她臉上綻開一個開心的笑容,但她的臉色很快地陰鬱下來:「圖納森,你要小心,接下來的日子會很辛苦。」
「沒關係,」我信心滿滿的說:「我應該熬得過。」
「那麼,」她接著說:「我大概說說接下來的事情,回去以後,你會遇到一班強盜,之後在獵犬的帶領下遇上他。」
「還不錯,但是能不能避免遇到那些盜匪?」我問。
「這已經是最快也最安全的了,不然還有一個選擇,」她說:「回去之後,你被通緝你的士兵逮捕,在死刑前一天逃獄,然後在獵犬的帶領下遇上他,自己選吧。」
我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選定前者。
「很好,既然選定就別動,」她說:「我要把你送過去。」
只見她走向放著骷髏的黑布桌,並將骷髏抱起,她來到我眼前,把骷髏放在我站立的圖形上。
「他是打開門的鎖。」女巫說。
我盯著這毫無生氣的骷髏,點了點頭。
「閉上眼。」她說。
「等一下!」我連忙阻止她:「在離開這裡之後,我是不是會忘了和此地有關的一切?」
女巫點點頭:「是的,這是規則。」
難怪,之前在這此發生的事我已經忘的差不多了,好比怎麼來的、這個大廳外長什麼樣子,我也一點印象也沒有,現在我所記得的,只剩她,而心中的某個聲音告訴我,自己不想忘記她。
「我不想忘……」當我驚訝的發現自己說出口的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臉上出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不可能。」
「拜託!」我說:「我不想讓這段回憶變成空白。」
最後我不斷求她,終於,女巫在思索一番後,叫我把口袋裡的細刀給她,她掀開帽兜並切下一小撮頭髮,用細繩綁好,交給我。
「拿著吧,」她說:「收下這撮頭髮之後,除非有人提及我的名字,否則你只會在夢中想起我和這塊土地,當然,離他越近就會想起越多,到你達成目的之後,才會完全想起來。」
「我明白了。」我因不能擁有她的全部回憶而哀傷,卻還是將那撮保貴的髮絲緊握在手心裡。
女巫看到我哀傷的表情之後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笑著點點頭。
忽然,她身旁的空氣裡出現一把雕工精美細緻的金杖子,杖上雕有一隻栩栩如生的單翼龍,龍眼鑲著紅寶石,此時,她緊握飄浮的杖身,金杖在女巫手中散發耀眼光輝。
「這是鑰匙,」女巫說:「我把希望放在你身上,別讓我失望。」
我默默點頭,心裡卻一片空白,在這段期間,她將金杖指著我前方的骷髏:「纏繞眼,纏繞舌,纏繞足,纏繞口────」
隨著她的唸誦,骷髏有所變化,它緩緩浮到半空中,兩排牙齒朝上下大大張開,一縷銀藍色光輝凝聚在它空洞的兩排齒間。
「───鎖眼開,鎖舌開,鎖足開,鎖口開────」
最後,骷髏口中的銀藍光芒流瀉出來,延著圖形的外圍滾動延伸,慢慢的,藍光已經將我圍在圖形裡,形成一個中空的圓柱了,再過不久,這藍光就會碰到上方的玻璃罩。我一語不發的看著藍光外的她,發現自己正快速遺忘某些事情,但當我急急想抓住它們的時候,卻發現它們已經溜得一乾二淨。
最後,上方的玻璃罩也被藍光包裹,我被包圍在光柱裡,女巫的聲音也已經聽不到了,我發現她不再唸誦咒文,只默默的看著我,隔著藍光,我看到她臉上落寞的表情。一瞬間,我想把手伸出藍光形成的薄壁,但在我伸手時,她卻輕輕搖頭。
我頹然垂下手,時間似乎停止了,此時,她把嘴抿成一線,對我露出嘉許的笑容。
「再見。」她右手微微上揚。
我聽不到她的聲音,但知道她無聲的口中說出的話是道別。
「我們會再見面的!」我用力吼回去,擔心她聽不到聲音,但她點頭讓我安心下來。
瞬間,一股強烈的氣流從地板的圖形裡攛升,我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笑容已經逝去,她臉上是一種讓人心碎的表情,或許她正為我即將遭逢的命運哀悼吧……
我轉過頭,隨強風而去。
瞬間,我睜開眼。
我正躺在一張床上,四周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色。
這是一間叫「獨臂」的旅店,我記得自己是前天住進來的,小窗敞開,晨曦的陽光流進房室,窗外海鷗鳴叫,我坐在床上,發現手裡不知什麼時候竟握著一撮用黑繩捆著的柔細褐髮,這是什麼?難道是從之前殺死的人身上取下的嗎?我什麼時候有這種嗜好了?
最重要的是,我昨晚似乎作了一場奇怪的夢,夢中的夜晚有兩輪又圓又大的月亮,一個美麗而陌生的女子悄然站在一幢奇怪的屋前,在那深藍的夜色下神色黯然的對我訴說什麼。
我考慮是否該把這撮頭髮丟了,但它給我一種異樣哀傷的感覺,就和那場夢一樣,女人到底說了什麼?我攪盡腦汁回想,想著她當時的嘴型,不知不覺中,我把手中的頭髮握緊,因為我想起她最後說的話了。
她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