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密者
四:外來者(上)
鳳凰引吭高歌
烈燄中要綻放最後一刻的光芒
心已蒼老 誰也不能浴火重生
但請君傳承吾名
使這美德永不死去

雨季來了。

淅瀝瀝的雨。睡夢間便聽到了那像豆粒砸地的清脆聲音,清晨醒來雨仍未停,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了。她梳洗完畢回到臥房,自窗外放眼望去,所見處屋瓦盡在一片白濛籠罩之中。

這天氣,今天會來的人不多吧。她邊在床上摺疊衣物邊想,因為這個念頭而不自覺有了一點好心情。其實她喜歡下雨,雨天來人少,相對的空閒時間就多…雖然也沒什麼事可做。但喘口氣歇息一下,總是好的。她曾想薇鵲有沒有過這種想法呢?當然很快的就被自己否定。

其實,不能說她不盡忠職守。也許這樣安穩如平靜湖面的生活很適合她,只是,反而因為太習慣了,所以覺得有些倦怠。一點點接近疲憊的倦怠罷了,不是想改變現況的那種倦怠,所以沒什麼影響。她已經獨守這塔樓三年:和總共要待的十幾二十年相比較,不是很長的時間。卻也久得讓她十足有莫兒得後輩、記憶中薇鵲的架勢了,那種看來平淡、安靜而溫和的神態。

少女曾經質疑她的熱誠已形同槁木死灰般不再復燃了。她的老師按照範本把她教育得很成功,她不再對任何事感到興趣,就連知識也是。狹小的生活領域會讓人連探索的動力都懶散下來。年輕的白塔女主人已經不太確定上次吩咐葛太太帶新的書進來給她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總之不是最近。

──不過通常,她沒什麼時間去想這些「多餘的」事情。

日子就像編織同樣的繩結那樣毫無變化的過去,忙碌而沒有多餘心力思考其他的重複再重複。少女沒有什麼煩惱,也沒有任何這青春年華該有的不切實際的夢想,每天盡責任把工作做好之後累得倒頭就睡,日常中可能碰到最大的不如意,頂多就是早晚打水上樓時不小心打翻木桶、或者寒冷時翻動柴火被火花濺到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而已。

她套上一件連帽斗篷,再往外看了一眼,然後走出臥房,帶上門,下樓打水去。

每天早晚必須由莫兒得親自打水灑過居所的每扇門窗,是很久以前就沿襲下來的傳統了,據說是避邪之用。謹守緘默的守密者最容易被黑暗之流的子民侵擾:這是那些諸多據說、禁忌、規範中的一項。

下雨時天色朦朧,有時候即使是大白天也沒什麼日照,此時對時間的體認就比較不那麼精細了。她扶著扶手沿一圈圈的迴旋梯一層層往下,厚暖的裙襬有時候擦過鋪在梯上的毛毯。邊走邊想到今天起得比較早,葛太太應該還要過好一陣子才會來…應該。不過這件事沒什麼意義。

推開門,就是沒有任何綠意、和道路一樣鋪著石板的小小院子,平常人們將帶來的物資堆放在這裡,葛太太臨走前會把東西都整理好,再拖到一樓等候室旁的小倉庫整齊安置。

外頭好清冷,涼意頗重。拉緊了連身毛帽,她微微瞇起眼睛,手摸著白磚繞塔走過半個圈子,來到有水井和洗衣盆的後院。先摩擦雙手取暖,然後準備要把木桶放下去盛水。原本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模式,再惡劣的天候都不曾造成阻礙,此時這個動作卻因為啪啪拍動翅膀的聲音好像忽然打破寂靜到來,使她抬起頭來注意而停頓了。

白塔附近很少看得見鳥,少女不禁停佇觀望。不只是鳥,老鼠、螻蟻此類常見的小動物她也難得見過幾回,據說﹝又一個據說﹞,動物天生的本能使牠們懼怕包藏痛苦、謹慎的事物,因為那與牠們只按照生存機會的坦率相違背的關係。

這美麗的鳥兒約比烏鴉來得大,有尖尖嘴喙細長雙眼,拖著長尾羽,白色的身體染著血跡和泥水的污垢,顯得狼狽:以上是第一眼她得到的印象。那隻鳥停在圍牆上,不,試圖停在圍牆上才沒有多久,就似乎無法站穩而往下摔去。

鳥兒往下摔,從高高的圍牆上像是一顆大石子那樣迅速沉重的摔下,她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鳥兒往下摔,只一眨眼間忽有驟變產生──那形體急速扭曲、伸展、變化,在貼近地面時已經不是鳥了,是人,因重量而在積水的地上噴濺出水花的男人。這男人身上長袍污損得嚴重,過肩的頭髮凌亂糾結,手中緊緊抓住一枝杉木手杖。

一瞬間她嚇得全身僵硬,隨即意識到那是一名巫師。

巫師!

伏倒的這個人露出半邊側面,完全陌生,她很確定不是諾俄僅有的那名巫師──如果這是他本來的面貌。可是領主聘僱的巫師是沒有任何理由以這種姿態在這裡出現的。

外地來的巫師,以動物外貌出現的巫師。

針似的利雨靜又喧嘩的下著,越來越大。

陌生男人顯然已經沒有意識,他此時看來比剛才的鳥形更為淒慘,好像生命就一點一點的化在這水中消失不見了。而她面對這極短時間內發生的變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堪稱是她有生以來,到目前為止,所經歷過的最大驚嚇了!

冷靜下來之後,少女的腦海裡迅速掠過幾個想法:首先,她該找條堅韌牢固的粗麻繩將他綑綁起來,然後留在這兒,等葛太太找人處理。哦,這個外地巫師會被嚴刑審問,也許還會丟掉性命…但那不關她的事。誰叫他不按照程序,先見過領主呢?在這動盪尚未平息的時代,擁有力量的巫師無論敵友,總是令人謹慎對待的。對,這麼做是最恰當的,誰叫他像個賊般的潛進鎮上,還挑到這棟最明顯的建築物落腳──他真的是自願落腳的嗎?

再怎麼看,眼前的人都比較像是傷重疲憊體力不支而倒下。不,有句諺語說「當巫師想要掩飾,你很難看破他的把戲」,說不定這些都是假的,他根本沒有受傷,這只是一個陷阱,當她靠近他就可以一躍而起制服她。可是,他為何需要如此麻煩?…

她盯著地上的陌生人,忽然發覺這個褐髮的男人,雖然臉面髒汙頭髮凌亂,雖然膚色和她所熟知的眾人一樣,但輪廓間竟有些和她相似的味道:他有勒蘇人的血統,但是不明顯。她因為這個發現而微微心跳快了一些。

這許多思緒使她感到混亂,直到斗篷溼透,帽子裡的頭髮涼涼的貼著皮膚,年輕的女主人才驚覺應該要馬上做出決定。

決定?

天啊,她為什麼需要作決定?只有一個選擇而已!她為什麼猶疑?這個陌生人是外地來的巫師,可能會對諾俄造成不利!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沒有動作?快點把握時候動手!

可是,少女的善心告訴自己:他看起來傷得如此之重,他如此虛弱,如此需要別人伸出援手,否則他隨時都會在這雨中死去。而且,巫師所化成的動物一定是最接近他本質的,那隻鳥兒有幾分近似書中描述的瑞獸鳳凰,不會是邪惡之輩…

下一步到底該怎麼做?

本屆奇幻藝術獎所有得獎作品均以創作分享授權公開
2005©奇幻文化藝術基金會
This site is designed by James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