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亞書第三卷四十七頁到四十八頁寫道:
『…阿提奴手持燈火,穿越黑暗的長廊。她滿懷恐懼,因那些貪婪、惡毒、狡詐的壞東西一直沒有離開,它們啃噬著她的心,以她的痛苦、猶疑、猜忌作為糧食來壯大自己,它們尖叫著要破她的身體而出,讓她無比驚慌。她會是第一個承受不住而發瘋甚至死去的人,她想。
王就要死去!這是她心裡宛如大石的一個恐怖秘密,她不能說,她不能說,那些惡魔不讓她說。沒有任何巫術封住她的嘴,可是就算她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她所說的,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但是這個小小的侍女卻懷抱著攸關整個世界的秘密。王就要死去!英明的王將死於那些惡毒的豺狼爪下!
她感到無助、徬徨,而她卻只能低頭快步行走於這黑暗中,這長廊彷彿沒有盡頭,彷彿有一頭巨獸潛伏在前要一口吞食她。…
…房間門上的小窗戶透著光,比阿提奴手中燈火更為明亮的光,她上前去,門悄悄的開了,好像與黑暗融為一體,可是那間房如此清楚的在那裡。阿提奴走進了這片光裡。
有個女人坐在四柱床旁,看著阿提奴溫柔道:「我能收藏妳的秘密。來吧,孟哈妮雅,告訴我妳的痛苦,然後妳就可以拋下它。」阿提奴問她何以知道自己的真名,於是那女人回答:「我知道願意來尋求幫助的人的名字,我會保管所有秘密,只要秘密的主人願意傾吐於我。這些都是我的能力,不要擔憂,從今以後妳無須再承受。」
「秘密以妳的痛苦為糧食,我以秘密的不安為糧食。這些不安將被我所沉澱,秘密將鎖在我心中的箱子,它繼續存在,但是我安撫它,無論是非。這個事實永不會被揭發,除非天秤本身要傾斜,但無論如何,那已我倆人所管轄的範圍。」
「我以我的名莫兒得,緘默之人的名起誓,妳必安寧。」…』
全十卷的尼亞書蒐集了到十一世紀以前各地久遠的民間傳說,這裡記載的是八世紀色都南王執政時的一則故事:宮廷侍女阿提奴無意發現駙馬和七名大臣計畫叛變的陰謀,她有諸多顧慮,既不能說也不能視之無物,時時刻刻感到痛苦,於是她將這件事告訴守密者莫兒得,莫兒得為她保守秘密和那些情緒。阿提奴雖已對此事逐漸忘懷,但因她的忠誠心,在後來八人終於因嚴重的私自調動軍力引來注意、事跡敗漏之時,阿提奴雖擔心餘黨相害,仍出來指證。色都南王一夜間連斬八人於殿下,並且封賞阿提奴的家人,是為一段佳話。幾年後阿提奴成了王子妃,雖然不幸難產身亡,但這位追封為孟后的蒙卡其女子仍被人民所懷念著。
這個故事會成為守密者的代表之一乍看之下令人費解。
因為阿提奴到最後還是沒有放開秘密,當初要守密者何用?套句馬里耶諺語,「出場的戲子沒有一個是多餘」,那麼,莫兒得這個角色的功用在哪裡?
一般來說,民間是這樣解釋的:如果沒有莫兒得替她分擔,阿提奴很快便會被這件沉重的心事壓得發瘋,很快就會被逼得走上絕路,不可能撐到真相大白、壞人終於罪有應得的一天,所以儘管勇敢的阿提奴有功,敬業的莫兒得至少也是分享榮耀的幕後推手。莫兒得所代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以及在人們心中造成的影響實在難以言喻,膚淺來說她代表的是一個成功的前提、成功的背景。
民間傳說大多有其涵義,這則故事最主要訴說「正義終將衝破阻礙」,但在故事中扮演女主角精神支柱的莫兒得印象太過鮮明,讓人無限嚮往。尤其那句「我以我的名莫兒得,緘默之人的名起誓,妳必安寧。」更成經典,成為日後守密者工作時的固定台詞。
關於這個故事,不可能每個地方的人聽到的都相同;史上當然有色都南王和早逝的貝王之后孟哈妮雅,也的確有過這麼一樁預謀叛變,但正史對於此事並無詳細記載,所以我們不清楚它到底過程如何,尼亞書已是目前僅存最細膩的版本。而且這畢竟是所謂的傳說,我們實在不能要求太多。
由夢都人安格尼亞所撰寫的這個命為「與黑暗爭鬥的女人和她沉默的守密者」的版本,前前後後引來過不少爭論。眾說紛紜,總歸來講是認為安格尼亞這個人沒有受過什麼正統的文學教育,偏偏興致一來就會賣弄文采,結果造成了這套在民俗文獻中佔有一席之地的資料書許多地方詞意不順或者自相矛盾,嚴重時還會讓人無法理解句子的原意究竟為何,就這樣留下了許多小小的謎團,甚為可惜。比如「這個事實永不會被揭發,除非天秤本身要傾斜,但無論如何,那已不是我倆人所管轄的範圍」句中的天秤所指何義?如果秘密公諸於世守密者可以不負責任?眾人意見不一。
關於亂紛紛的尼亞書到此為止。其實這個故事最大的影響,只是日後對於守密者與其託密者多了另一種稱呼,莫兒得與阿提奴。知不知道這個故事都沒有差,反正人們只要聽到這兩個女人的名字就知道在講什麼東西,就算不明其義後代的守密者還是可以繼續工作的。
這門行業自何時開始從何地而來這點我們無法詳查,它無史料可考,只知道七世紀末期到八世紀中期左右、大略發自寇兒索大陸和馬里耶大陸西岸一帶。古老古老的歌謠中,在通用恩格語《涅如登之旅》《馬赫與多羅森林之主》《金色果實》、莫耳科語《葛瑞絲伊卡》《村婦與巫師對辯》、勒蘇語《波亞歸鄉》《願這恐懼死亡》等均多少出現過這行業的影子,就歌詞內容看來各地守密者﹝當時並沒有明確固定的名字,但多以「保守秘密的那個人」、「沉默之人」或「與痛苦作交易的忠實伴侶」這類詞稱呼﹞所做的事大同小異。
守密者,顧名思義,即保守秘密的人。民間普遍相信秘密是一種不好甚至邪惡的東西,有秘密的人行事不能舒坦,時時刻刻都會掛懷,因此它會折磨人心;《母神示其子女篇》中說「背負許多秘密的人必有罪」,白王第一個公開宣揚這句話是要教導人彼此信任、無所芥蒂。不過在此之前它只是更確立了在動盪不安、爾虞我詐的時代中,人民「不可能沒有秘密,但秘密不可以自己收藏」的觀念。
說不同語言的守密者曾遍佈世界各地,四次混亂時期的普及率都特別高,尤其在第四次時達到顛峰。通常一個城鎮無論人數,都只會有一個守密者,因為「同時擁有兩位伴侶是為不忠」。又因人群聚集所在黑暗子民之流只能匍匐貼行於地,為了「要保護我們與痛苦作交易的伴侶不被驚擾」,他們一定住在該地最高的建築物裡最上層的房間。
這門行業原先不限性別,但從九世紀開始男性所佔的比例逐漸減少,十一世紀中期幾已完全絕跡。因為「少女的潔白之心」和「老婦的智慧之眼」這兩句成語,後來又演變成以年輕女孩居多,老太婆次之。
通常守密者在預定要暫時休息的三五年前,就會開始挑選一名幼女作為下任的「繼承人」,十三四歲的女孩就已經可以工作,於是此時她便引退;她回歸到平凡的生活,但不忘記時時要求自己的謹慎守約,好好休息一陣子,等年紀大得又適合操舊業時,也許她會回去,也許不,讓少女一代代交接下去。
這個女孩必須沒有家庭,家庭的負荷使她有牽掛,在工作的時候可能感到痛苦,也沒有效率。她的容貌和聲音沒有任何影響,但不能使人感到害怕。她的身體不能太差,必須要能作基本的勞力運動。她必須在技藝的學習上表現良好,但不用有很豐富的學識,因為「女人知道得太多就不能守本分」。她要恬靜、有耐心,不驚慌、不喧嘩、不喜歡參與熱鬧。
而最重要的前提,還是天資。和巫師與巫師之間一樣,一個守密者可以感受到另一名守密者的「力量」,她必須天生就適合做這職業──可是沒有人說得出來標準究竟是什麼,也許歷代諸多守密者都是靠自己的直覺來作決定。
她們受到尊敬,但是不能和人們太過親近,過著安適但是孤獨的生活,日子在收藏整理秘密、家事勞動和編織中一天天過去。她們終身不能婚嫁。
她們繼承緘默之人莫兒得的名,不說多餘的話,不說假話,有權利保持沉默。
這就是守密者。因阿提奴的倚靠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