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密者
七:豺狼(上)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枝頭的花兒幾時開
見何色 嗅何味
狼王春天就要來
阿爾要那金花玉葉紅心蕊
蜜甜如甘泉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枝頭的花兒幾時開
見何色 嗅何味
它若是含苞驕矜遲遲不放
妳就要下嫁金眼阿爾
不怒而威的狼王!

今天的諾俄鎮很鼓譟。港口來了一艘有繡金帆布的大船,載回了領主歸來的長子,據說他在海上漂泊幾年,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海盜頭子了,回鄉時還有一大批的跟班願意跟隨。

扶桑不能出門,她的消息是來自葛太太早晨時的叨叨唸,說什麼那艘船太招搖佔去了港口好多空間,影響到平日的交易買賣之類的……其實不管是領主的長子回來還是一堆兒子一起回來,對她來說都沒有影響。現在她光擔心白火昨夜說的那個巫師就夠了,哪裡顧得了這種八卦?

她照往常作息。但也許所有人都湊熱鬧去了吧,長長一整個早上,竟然連半個人也沒有,真是前所未有的空閒。反正這也正合她的心意,她多做了好幾天份的暗室掃除進度,下午就能早早回房去。

白火從睡夢中朦朦朧朧睜開眼,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她輕描淡寫的說領主的海盜兒子回來,人都跑去搶看熱鬧,所以今天很閒。顯然白火對這事也沒多大興趣,嗯了一聲又繼續睡去,她不打擾他的休息﹝畢竟他是現在很重要的戰力﹞,到廚房弄東西去了。

真是懶散得可以。

煮完一鍋粥之後她到處走走,收拾一下主室,刷刷浴室地板,真的沒事可做就上樓去,如果白火剛好有醒他們就做個簡短的談話,然後再繼續。真的,這樣的步調好慢,好悠閒…讓她有一種錯覺,覺得好像她不是莫兒得了,他們不在白塔,白火是她的兄弟、或者丈夫,安靜地度過一個沒有工作的下午。

傍晚時誰也沒有提後頭有個巫師就要追來,白火說了好幾個瑞獸的精采故事,他敘述得有聲有色,雖然中間因為咳嗽而停頓了好幾次。睡前她還握了握他的手,覺得兩人又更親近了些。

令人放鬆的一天。是的,只有一天。

隔天一早,灑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葛太太匆忙入內,她提高聲音呼喚「閣下!閣下!」,像隻老鸚鵡。她停下手邊的事情,抬頭詢問她向來慈祥穩重的資深助手:「怎麼了,葛太太?」

好不容易她止住喘氣,道:「領主的兒子想要見您,閣下。」「有何特異之處?我也不是沒接見過領主那樣的人物。」扶桑不解,「他來則來,我當所有的委託人那樣對待便可了。不是嗎?」

「哦,我的女主人,您的態度沒錯,可是您也許忘了:他可是個大海盜,能聘請巫師的海盜頭子呢!我說這些自視甚高的盜賊,怎麼可能會無故來到白塔?」葛太太著急道,「而且,他也明說了──事實上,是他的巫師想要見您。閣下。」

「巫師想要見我?」扶桑一瞬間只覺得詫異。「葛太太,妳記的可牢靠?不,我不是懷疑妳…只是,妳知道,巫師──他們覺得憑仗己身力量就已足夠,是不會想進來我等居所的。」白火算例外…吧。不過他是不得已才在這裡待下的。

「沒錯的,沒錯的,就算我什麼都會聽錯,就是這句話沒錯。」她嘆氣,「閣下,他們很快就會到了。您的決定是…要讓那巫師進來嗎?」

「我說,領主如此明理,怎麼會有這種兒子,簡直罔顧傳統嘛。」葛太太和白塔有了很深厚的感情,此刻她看來憂心忡忡。

「哎,我不知道。」也許被葛太太影響,少女也覺得有些焦躁了。「要來且讓他來吧!到時我再想辦法說服那個海盜頭子…嗯,不,領主的長子。」她臉上微微一紅,覺得有些失禮,竟然不知不覺就順口用上了這個稱呼,不過葛太太顯然並不在意這點﹝或根本沒注意到﹞。

她還想說什麼,此時外頭一陣陣喧嘩如潮水般湧進,不用直覺都知道是那位大人物來了,帶著圍觀的群眾:她不禁感到頭疼。「…請去應門吧。」她輕聲說,同時拉整好自己的裙襬。

葛太太望了她一眼,邊嘆氣邊走上前去了。扶桑則扶著階梯把手,以這點高度可以剛好俯視又不會太過驕傲,她神情淡然而端莊,就如同往常一樣,莫兒得最標準的姿態。

然後,門開了──同時鼻尖也竄進了一陣濃郁的香氣。這點事先毫無預警,她被嗆得突然,摀著嘴微微咳起來。等她勉強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一個因長年曝曬而有著黑皮膚的男人,男人手中抱滿了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那是裡頭裝有小香水瓶的假花,用一種像是軟玻璃的材質製造,是馬里耶大陸很著名的手工藝品:她曾在書上讀過介紹﹞,而且不管再怎麼看,都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巫師。葛太太站得遠些,其他黑壓壓的人潮都擁擠在院子外。

一個在鄉下地方生長的女孩,竟然沒有被這些小玩意嚇到:這讓男人看起來有些許失望,不過很快就消失了,隨之替代的是爽朗的笑容…讓她覺得礙眼的笑容。他其實長得不難看,但是她卻很難喜歡他。「妳就是這裡的女主人扶桑?」

扶桑的反應得體,這向來是她拿手的項目之一。她微一躬身,以恰當的語氣說話:「我是,請問如何稱呼?」

「眾人稱我金眼阿爾,妳隨兄弟們叫我阿爾便行了。」男人看著她,微笑回答。經這麼一說,她才注意到男人的那雙黃色眼睛。黃眼的男人,只是濁黃,她無法將之和金這個顏色想在一起。「好的,阿爾先生──請問您有何指教?」她禮貌而冷淡的問。

「女孩,妳為何不喚我真名?我聽說守密者皆有此能力。」他沒理會她的話,只是頗富興味的提議。他叫她女孩,雖然他沒有大她沒有幾歲,仗著與海浪作對的經歷,似乎是可以自我提昇層級的樣子了。

「您無意求助於我,沒有心,我從何得知其名?」少女的回話很直接,她順便丟出了問題:「說到查名,您該知道我與您的巫師先生是無法相比的。怎不見他人影?」

「喔,我當然知道,區區一介女流怎可與巫師相比!」他大笑,「農西力臨時不來了,他說明天再來拜訪妳。怎麼,如此心急?」語末,又自顧自的笑了好幾聲。

她搖了搖頭。「那麼,如果您無事相煩,便請離去。」

阿爾瞪著她好一會兒,似乎不相信她所說的話,直到她又不耐的重複了一遍,他才像忽然聽得懂了,沉著臉,手上還捧著花,就這樣一言不發的離去。也許是她的不買帳讓他覺得自尊受損了吧,扶桑這樣想。

隨著阿爾的離去,人潮也散去了。她準備繼續她清閒的一天。

她對阿爾抱持著不在乎的態度,當作是軼事說給白火聽,卻沒料到他皺了皺眉,問:「那個男人,他自稱…叫金眼阿爾?」

「是啊。」

白火沉默一下,才道:「阿爾是西方狼群之王,世代傳承的金眼阿爾…此名有主,他怎可任意使用?」扶桑覺得他未免多怪了,「那是狼,狼和人的名字怎可混談呢。」

「不,阿爾的族群不是普通的狼。」白火說,「妳聽過白狼嗎?狼的上王白狼。不是一般野地所見到的,會露黃齒垂涎跟在後頭的黃狼蒼狼或黑狼,而是白狼。」

「那有什麼不一樣?」

「那有什麼不一樣?牠們有靈性,扶桑,牠們能思考,智慧可比瑞獸…白狼強壯且優雅,領袖阿爾更是牠們其中的代表。」他頓了一頓,「我曾有幸,見過這一代的阿爾。哦,牠比我所見過的任何生物都來得漂亮──雖然我沒去過龍岸,沒能見過那些瑞獸。」

她遲疑。「那麼,這樣的名字,不能用嗎?」

「是的。牠們的名字可以傳承給人,但是只要牠們心仍未蒼老,就有權利獨有牠的名。因牠是靈獸。妳能說一頭鳳凰的名字,會隨便讓人取用嗎?」扶桑的反應是不會。「那就是了……但為什麼,他侵占了阿爾之名。」白火看起來有些激動。

「他不長智,你就別與他計較了。」她說,倒是沒什麼感覺。

半晌。白火又開口:「妳說,有個巫師要來?」

她微微點頭,回憶:「他喚他農西力。」

「農西力──」他思索,然後宣告放棄。「唉,我不知道…巫師要換個假名實在太容易了。尤其是他那種人……」

「也許你多慮了。」

白火嘆氣。「我希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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