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我本緘默
言語如金的紀律一但打破
又有誰想去遵守
但即使如此
你仍無法逼我再開口
因我已永遠緘默
到目前為止,每一步她都走得很好,每一步都很謹慎,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會洩漏出她和白火的共同秘密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仍然感到害怕。畢竟事情萬一洩漏,那牽扯到的責任實在太大了…她不能去想。
彷彿要彌補她雨季的空閒,阿爾與農西力兩人經常來訪,但是是屬於討人厭的訪客,因為他們既不是客人也不是幫手,而且她還得時時擔心白火睡在樓上的事會被發現﹝雖然白火說那個巫師早就已經知道﹞。
才幾天下來,年輕的白塔女主人簡直心力交瘁。而且她算過日子了,當初所說的暗室掃灑的時限,也已快要到了…好吧,再幾天,再幾天撐過去就算了…等送走了白火,農西力也會跟著走,到時候還怕阿爾不走?然後,她就回復了她原來的生活。
是的,回復莫兒得應有的生活──她要怎麼面對她的老師呢?這些日子以來,她打破了幾條紀律?她還能稱得上是一個稱職的守密者嗎?這些問題偶爾會困擾著她,但通常不會持續太久。
她要擔心的事情很多。
她還是不是那個莫兒得的後輩扶桑?她已經不要去想了。把眼前的事都解決掉再說吧。即使她已破了言語如金的戒條,但是她相信,等事情過去之後她會收心的,然後她會默默過她繼續的一二十年白塔生活…
問題是,那種結局的可能機率很大嗎?她不找事,事自然會來找她:就如同她不找力量,力量自然會來找她。
一切再說吧。
現在的事情,比如說,她和白火常會為了知識而爭論。
白火有時執意問她學習的感受,她回答不出來,兩人就開始拌嘴,白火總是重複著她最初說的話:她缺少了什麼。但是她已經不承認這句話語了,因她無法解釋。
她想要的,她已有了,她哪裡少了什麼?
一晚,白火交給她一塊透明的小晶石。那塊石子打了個小洞,原本是穿著線掛在白火頸上的,白火交給了她,說,妳今晚握著它睡覺看看。其實她沒什麼興趣,但還是照做了,第二天醒來,石子一點都沒變,連光澤都沒變。她拿還給原主人看,他顯得有些訝異。「扶桑,妳一點慾望都沒有嗎?」他困惑的問,「妳已經沒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技藝或知識了嗎?」
她強自鎮定,說,沒有又如何?白火沉默的看著她,久久才道:「妳忘了,妳為什麼來到白塔。」瞧瞧,好像比她還了解她自己似的。她說過了,她不喜歡這樣。
「我自己在想什麼、我該做什麼,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是的,妳的確不知道。」
扶桑決定不理他。她把石子塞回他手中,他卻不收。「妳留著吧,也許哪一天,妳能看到它有變化…」白火嘆道,「雖然我想,大概是不可能了。」
「等有那一天,我再來找妳。」
那意思是說,既然不可能,所以之後他們就不會再碰面了?沒有人可以說話,她忽然覺得有點悶。………算了。反正預定的本來就是這樣。誰管他呢,反正都一片混亂了。
謠言從來就是無中生有的。謠言是一種強有力的武器,無人能夠避免,而且人與人之間散播話語遠比散播傳染病來得快。只是她從來就不曉得,靜謐的白塔有一日也會成為謠言攻擊的對象。
謠言的內容,是鎮上領主夫人的秘密,她曾傾吐於莫兒得的秘密,不知為何流傳了出去,領主夫人私下養了許多貌美男孩的醜聞不逕而走。誰能有這醜聞的第一手消息?人們口耳相傳的討論,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沒有這種人存在──莫兒得的印象仍未損毀。緊接著的,是阿瑪迪太太,麥氏寡婦的秘密也被抖落出來,這可就聳動了大家,紛紛爭相回憶起外地人麥先生的為人風趣、慷慨大方,寡婦一時成為眾矢之的,連育幼院都受到波及…
雖然眾人嘴上都在指責,是誰放出這些秘密的!真是太不道德、太沒有良心了!可是其實大家都聽謠言聽得很愉快,有一種偷窺到他人心裡的快感:畢竟這是人的天性,誰也無法阻止。起初是如此,但時間久了之後,開始的熱潮退去之後,眾人不禁要感到恐慌: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我所說過的那些,會不會明天就在街坊鄰居間流傳?
慢慢的,所有矛頭都指向了高高的白塔。
除了白塔的主人,誰還能夠知道眾人的秘密?
於是荒唐的大鞭撻就這麼開始了。
謠言是誰放的呢?扶桑不知道,但是她想故作悠閒的阿爾一定知道──只是,她無法確定,阿爾這麼做的好處在哪裡。又,誰偷走了放在她心裡的那些秘密?
誰有這個能力?
白火憂愁的說,「假若不是妳內心其實對它深感厭惡,就算是當世第一大法師來到,也無法偷走妳藏住的隻字片語。」
「扶桑,妳厭惡妳的工作嗎?」
……………
說書人的插曲:
﹝親愛的,這個故事其實已無法再繼續下去了。我說,如果你堅持要聽,我可以告訴你結局…不要?好吧。那麼我也只好草草帶過了,君不見我的敘述越見凌亂?
唉,故事每每講到結尾呀,就讓人意興闌珊了。您不這麼認為嗎?扶桑要是早早跟白火偷溜出去,這個故事不就快快樂樂大結局?喔當然,您不會喜歡這麼沒創意的,這也不符史實。
什麼?…啊,您真有創意,我怎麼會是那個年代的人?哎呀,謝謝您對我的資料詳細感到滿意,不過這跟年代可差了十萬八千里。如果我是兩百年前的人,那麼您呢?您不會自己去諾俄鎮上抓個扶桑來看看?這個地方我想頗負盛名,不是我瞎掰,您應該曉得的…﹞
守密者扶桑在雨季即將結束的某天,被領主正式下令通緝。那天的前一夜,風雨交加,有居民指認他確確實實聽到了像是鳳凰一般美妙的嗓音、在淒厲啼叫,也僅只那麼一聲而已。
當日天晴明朗,據載她並無意要掙扎,默認所有可恨的罪行,但卻堅持不讓士兵上去最高層,那向來的禁地。英明侍衛長覺得其行可疑,於是派人硬闖,但卻見房裡並無異狀,只有靠窗的那張大床凌亂,床頭遺落一長尾羽毛,被舖上有血跡,再判為通姦淫邪之罪。罪人扶桑跪在床沿,手中捧住羽毛掉淚,據說她此時的容顏看起來極美,不過當時曾在場的士兵無一人願意承認他曾被這罪人誘惑過。
罪人在押往領主行館審判之時,經過港口市場,牽索士兵大意讓她逃跑,從此諾俄鎮人再也沒見過她﹝但在官方史上說她隨即被逮捕回案﹞。她的老師薇鵲小姐,助手葛太太,以及三位育幼院太太均為她感到羞恥。各行業都有墮落者,相信此案的扶桑可算一例。唉,鄉親為她的墮落感到不勝唏噓…
註:本案的扶桑和之後與大法師白火、依瑟同行的伴侶,可敬的女歌者扶桑絕非同一人,在此特別聲明,以免更帶來卡加卡島、甚至德利西諸嶼人民的羞恥與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