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九、

「朱翎!妳怎麼了?」

當司馬凰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已經多了四個人,而且都是男人。其中比較年長的三人都是道士打扮──其中一個還滿頭白髮──只有一個是年輕人。

「妳沒事吧?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諸葛曜呢?」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名男子,原本已被風乾的淚水此刻又如河水決堤般湧出。

「皇兄……思亮……思亮他……」

她一把抱住了司馬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縱聲痛哭,無法抑制的眼淚流滿整個臉頰,連司馬紹的衣襟也都被淚水濡濕了。

司馬紹無言地看著眼前這名無助的女子,伸手撫摸她那如流水般滑順的長髮,一邊拍著她的背部。他很想說出一些話來安慰她,可是,雖絞盡腦汁,卻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詞句。

哭了良久,司馬凰才逐漸停了下來,號泣之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沒事了……沒事了,有皇兄在這裡,妳不用怕。」

司馬紹扶住司馬凰的雙肩,將她從肩膀移開,然後凝視著她那因為哭泣而紅腫的雙眼,以及滿是淚痕的秀麗臉龐。

他伸手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撫摸她的臉頰說道。

「不哭了,快告訴皇兄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只有妳一個人在這兒,沒看到諸葛曜的人?」

司馬凰只是一味地搖著頭,表示不知道。

「唉,皇兄明白妳的心情,也真是難為妳了……」司馬紹歎著氣,在他腦中浮現了當日情景。

當時司馬紹回到京城,在溫嶠的協助下見到早應被郭璞擄去的司馬凰。司馬凰交予他一封郭璞所寫的錦囊。透過錦囊,司馬紹得知事情的始末原由。當年郭璞察覺了王敦的野心,認為王敦在朝廷有強大的勢力,不可貿然殺之,否則會引起更大的反動。遂藉故投效其門下,暗中觀察,並伺機找出其謀反的確實證據,如此便可在公正公開的情況下罷免王敦的官職,甚至是除掉他。後來郭璞得知王敦與一名神秘男子私下往來,意圖顛覆晉室,而且這名男子是皇帝身邊的親信。發現這個事實之後,郭璞急欲通知司馬紹,卻苦無機會。一直到司馬紹親自前來于湖,郭璞遂欲以擒拿皇帝之名,找個適當的時間告知其一切詳情。無奈終被逃脫,所幸在偶然的機會下俘虜了廣漢公主,郭璞將她帶回並治癒其傷勢,並將所知之事書於錦囊之中,便將公主釋放。司馬紹見了錦囊之後,立即明白一切真相,並知道諸葛曜乃是詐死,且郭璞很有可能已然遭其毒手。在無法挽救的情況下,便與其妹策劃了這麼一個計策,將計就計,反過來借助諸葛曜之手消滅王敦的叛軍,果然一舉得手。

司馬紹也清楚司馬凰深愛著諸葛曜,是以起初與其商討此計策的時候,心中也感到萬分不忍。後來雖然得到首肯,但司馬紹內心一直感到相當自責。

「是皇兄不好,實不該讓妳也捲入這場紛爭的。請原諒皇兄吧,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啊……」司馬紹滿臉歉疚,但司馬凰只是搖頭,表示自己不會後悔。

「對不起,朱翎,等事情結束之後,皇兄定會找個機會好好補償妳的。」

「沒關係。」

司馬紹又撫摸了她的頭髮,並在其額頭輕輕一吻。

「只是,諸葛曜究竟會到哪裡呢?照理說他應該已經無處可去了……」

他身後的那名白髮道者開口了。

「陛下,貧道以為,他應當是到紫金山去了。」

司馬紹回頭看著這名白髮蒼蒼的道人。

「哦,何以見得?」

「貧道猜想,雲憂子……也就是這位叫做諸葛曜的男人,其目的應該是位在紫金山之上的鎖天臺。」

「鎖天臺?范太師,這究竟是……」

這名白髮道人就是青煒宮宮主范賁,而在他身後的兩名中年道者,則是前任宮主范長生的座下弟子雲悲子、雲殤子。司馬紹親自擔任溝通晉、成兩軍陣營的使者,將郭璞生前所遺留的錦囊交給了奉命兼任隨軍司馬的范賁,要求共同出擊,並趁著叛軍大敗之際,偕同范賁等人來到這座山坡上。

只見范賁抬起頭來,向天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這就要從當年先父與郭璞得到這枚陰陽玉與圖軸的故事說起了。」

范賁道出了往事。

范長生與郭璞乃是多年同修。二人的年紀雖相差甚大,但對於修練道術都有著過人的執著與狂熱,也因此在偶然的機會之下,彼此結為好友。此後,郭璞就經常前往四川拜訪范長生,切磋並討論彼此在修練過程中所得到的心得。

一日,二人結伴出遊,尋訪各地名山大川,偶然在一處深谷之中發現了一座古墓。二人十分好奇,於是調查了一下這座墳墓,竟然是戰國時代的陰陽家宗師鄒衍之墓。二人在驚喜之餘,在該處逗留了好一會兒,懷著誠懇之心憑弔著先人的風采。後來郭璞首先發現在墳墓的後方的山壁中似乎有一個山洞,因久無人跡,因此洞口被濃密的藤蔓所掩蓋,二人遂撥開藤蔓,朝向山洞深處走去。

那座山洞極為深廣,而且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兩人走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發現前方有一道隱約的紫色光芒。本以為那是出口,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像,應該是某個東西所發出的光芒。二人走近一看,發現光芒是由一塊寶玉所發出,那塊寶玉被放在一個平臺上,上面除了寶玉之外尚有一卷竹簡,均想這必是價值連城的古物,當下便取走了。本來還想繼續往前一探究竟,可是已經沒路了,因此認為這裡大概就是洞穴的終點,二人遂回頭往洞外走去。

出了洞穴之後才發現,寶玉看起來雖十分漂亮,可是又隱約透出一絲邪氣。范長生展開竹簡一看,二人都是大吃一驚,原來這卷竹簡,竟是《山海經》中遺失許久的圖軸。古本《山海經》是有圖的,但在傳到後世的過程中,圖不慎遺失,因此今本《山海經》有字無圖。二人欣喜發現失落的古物之時,忙當場細細地從頭至尾看過了一遍,對記載在圖軸之上的怪物圖像其畫工之深刻都極為讚賞,一路看到最後,發現最末的幾片竹簡之上寫有幾行小字。

這段文字的內容是說,太古之初群魔亂世,妖魔與人類雜居,彼此之間經常發生大小規模不一的戰爭,讓人民飽受其害。戰國末年之時,鄒衍周遊各國,提倡儒家學說。後來深感儒家學說不足以解決當前社會的困境,拯救人民於水火之中,化解人魔之間的干戈,因此潛心修練,參悟天地至理,陰陽變化之規律,遂鑄成了這枚具有強大魔力的陰陽玉,並運用這塊寶玉的力量,在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之下,將天下間的妖魔盡數收伏於一卷竹簡之中,又輔以文字記載,遂成了《山海經》一書。

後來鄒衍認為在自己死後,這塊寶玉與圖軸若落入邪惡之徒手中,可能會再度造成人類的浩劫,因此便將之藏在一所無人可至的洞穴之中。這就是郭璞二人所發現的洞穴。

二人在看過這段文字之後,不免感到憂心,但是古物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因此郭璞建議一人保管一件,若兩件神物不碰在一起,那應該就會沒事了。范長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於是范長生便拿走了圖軸,而郭璞則取走魔玉。

「先父傳授其弟子部分圖軸上所記載的術法,因此青煒宮中修為較高的弟子都多少會一些召喚之術,相信陛下也見識過才對。」

司馬紹點點頭,那天他在建平陵看到的馬腹,應當就是其中之一吧。

「然而沒有圖軸,所能召喚出的妖魔畢竟極為有限。雲憂子則對圖軸中的法術相當有興趣,經常要求先父多教他一些,但都遭到拒絕。因此後來當先父去世之後,雲憂子就立即盜走了圖軸,從此行蹤成謎。」范賁說著,歎了一口氣。

「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司馬凰突然說道,眾人不禁回頭看她。

「怎麼了?朱翎。妳明白什麼?」司馬紹問道。

「皇兄,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實思亮是諸葛亮的子孫。」

「哦,那又如何?」

司馬凰將之前諸葛曜對她所說過的話再向眾人述說一遍。眾人聽了之後,忍不住面面相覷,一陣愕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加入青煒宮、盜走圖軸、成為玄曜統領、害死先帝、幫助王敦、殺害郭璞……這一切都是為了向我們司馬家復仇?」

司馬凰點點頭。

「沒錯,一定是這樣子。」

司馬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樣一來,真相就大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這真是……」

他的臉上浮現一絲漠然的神情。

「陛下。」

范賁說道,司馬紹回頭看去。

「什麼事?」

「現在可能沒有時間在這裡閒談了,如今雲憂子很可能已經抵達紫金山,不久之後鎖天臺將會重現人世,屆時被封印在圖軸之中的妖魔便會盡數破除封印,再度為禍人間。」

「這鎖天臺究竟是?」

「鎖天臺便是當初鄒衍用來封印妖魔所建造的高臺,能夠搭配陰陽玉所必須的天時地利人和,將魔玉的魔力發揮到最大極限。屆時所有的妖魔都會真正實體化,不再只是短暫的幻象。」

「那麼我現在才趕去不是太遲了?」

范賁搖搖頭。

「不,就算他一切都準備好,也還是缺乏『天時』的要素。距離午時還有一個多時辰,我們若能在這之前趕上並阻止他,那就沒問題了。」

「那事不疑遲,我們走吧……朱翎,妳就先回京城去。」

司馬凰用力地搖頭,站了起來。

「不,我要跟皇兄一起去。」

司馬紹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不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皇兄不能讓妳如此涉險。」

「事情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一切的事情就不會發生,我也有義務去阻止他,更何況……我跟他之間也要有一個了結。」

司馬紹看著她好一會兒,看到她眼神中閃耀著堅定的光芒,遂微笑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我們一起去吧,一起去阻止他的野心。」

司馬紹、司馬凰、范賁、雲悲子、雲殤子等五人馬不停蹄地來到鎖天臺之下,此時距離午時尚有半個時辰。

司馬紹仰望著高聳入雲的高臺,說道。

「這座高臺真是高……」

「現在可沒有時間慢慢欣賞了,咱們必須立即衝上塔頂才行。」

司馬紹一臉困惑地說道。

「可是,如果要慢慢上去的話,我看根本來不及。」

范賁微微一笑。

「放心。陛下似乎忘了,貧道也會幾手召喚之術,這就交給貧道吧。」

言訖,只見范賁口中喃喃念著咒語,在他頭頂的空間產生了漣漪般的波紋。

「孰湖!」

自漣漪中飛出一頭生物。外表是馬的身體,長著一對翅膀,並擁有人的臉和蛇的尾巴。

「好了,我們就騎上孰湖飛到臺頂吧,貧道與雲憂子不同,可沒辦法支撐太長的時間。」

五個人先後爬上這頭怪馬的背部,上去以後才發現,孰湖的背部比想像中的還寬敞許多,雖然坐了五個人,卻並不覺得擠。

「去吧。」范賁一聲令下,孰湖揚起宏亮的叫聲,拍動翅膀,朝著臺頂疾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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