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三、

東晉的國土大致是由位於長江中、下游的荊州與揚州所組成。如今大將軍兼領荊州牧的王敦控制了荊州地區,在此徵募軍隊,進行大規模的訓練,並與周圍的國家訂定盟約,以尋求奧援。雖然在名義上王敦仍然是晉朝的大將軍,但實際上已經跟自立為王沒什麼兩樣了。雖身在荊州,卻能遙控朝政的運作,大多數的兵權都落在王敦手裡,皇帝司馬紹實際上所擁有的,只不過是揚州這一塊小小的土地而已。

不打倒王敦,收回他手中的實權,晉朝的未來將是一片黑暗。

司馬紹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也有心要好好地重振晉朝的聲威,但他現在的處境,就有如被綁縛的羔羊,空有理想與抱負,卻只能任人宰割。

苦於敵我實力懸殊,司馬紹為此前去請教王導。

王導首先對皇軍以及王敦手中的兵力分布作了一個簡要的分析。

「王敦在荊州擁有五萬人左右的大軍,近來得到消息,成國也決定派出兩萬人的軍隊援助,因此,如今王敦的兵力約為七萬左右。反觀我軍,扣除駐守在部分戰略要地以及北方邊境的軍隊,所能夠出動的軍隊僅有三萬左右。」

「還不到叛軍的一半……」

司馬紹面無表情,聽著王導的分析而陷入沉思之中。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建康城外還有長江環繞以為屏障,相信王敦若真要攻打京城,也不是那麼容易。」

「有沒有其他增加兵力的方法?例如尋求地方上有力的領袖或者是塢主的協助。」

「塢主」是塢堡之主的簡稱。在這個時代由於戰事頻繁,社會動盪不安,朝廷政府往往自顧不暇,遑論保護民眾的身家安全了。一些富裕的地主便自力救濟,蓋起塢堡,形成一個私人領域,不管是糧食還是日常用品在這裡都能夠靠自己的力量生產,儼然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王國。塢主之下有無數的佃農,負責幫塢主耕作。許多農民因為戰亂而失去了自己的土地,連生命安全也是朝不保夕,很多人便來投靠塢主以謀求生路,而塢主往往將這些人聚集起來,組織屬於自己的私人武力,這些農民平時負責耕種,戰時便擔負起守衛塢堡的任務。塢堡的規模根據塢主的財產多寡而有所差異,規模大一點的塢堡,其依附者甚至多達數萬人。

王導抬起頭來,稍微想了一下,然後說道。

「前陣子合肥來了一名叫做郗鑒的流民首領,手下有數萬人,個個驍勇善戰,據說在與後趙的戰役中屢屢告捷,連石勒也拿他沒辦法,或許此人是一個不錯的招攬對象。」

司馬紹點點頭,說道:「郗鑒之名,朕亦略有耳聞,既然此人擁有如此實力,那朕便親自修書一封,賜其官職,讓他效忠朝廷。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王導微微一笑。

「那是再好不過了,相信若有郗鑒的協助,在與王敦的戰役中,我方定能增加不少勝算。」

這個時候,司馬紹卻又皺起了眉頭。

「王敦老兒已經將整個荊州納入自己的勢力,看來距其發兵揚州的日子不遠了。」

「是的,王敦手下的郭璞運用壓倒性的力量將不從者逐次擊潰,許多膽小的郡守紛紛獻城投降。臣擔心,大將軍前來攻打建康的過程中,可能根本不會碰到太大的阻礙。」

「是啊……」

司馬紹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還是想不出任何解決之道。

亥牌時分,皓月當空,今夜的風勢格外強烈,灰色的雲氣迅速流動著,月光從雲層的縫隙之中透出來,連星星也寥寥無幾,整座夜空呈現出不安定的氣氛。

鍾山山麓不斷迴蕩著清脆的兵刃交擊聲,在月光照射之下,兩道人影正在互相交手,金屬互擊聲中還參雜著吆喝之聲。由聲音來判斷,正在交手的這兩個人乃是一男一女。

男子的劍法極為精妙,每一劍都瞄準女子的要害,但都在緊要關頭及時收手,令女子不至於受到傷害。戴著鐵面具的女子雖然奮力招架,並伺機反擊,但都被男子輕鬆躲過,足見兩人身手之懸殊。女子不斷退後,男子則不斷進逼,突然女子腳下一個踉蹌,重心不穩,身子向後跌倒在地,長劍也隨之脫手,男子將劍直指女子眉心之處,至此勝敗已分。

「如何?加上這次,妳今夜已經敗了五十場了。」

女子伸手往地上用力一拍,咬牙切齒道。

「該死!為什麼就是贏不了你?」

男子微微一笑,收回閃耀著青白光芒的長劍,將手伸到女子面前。

「先起來吧。」

女子搖頭,將男子的手撥開。

「我有手有腳,會自己起來,用不著你虛情假意。」女子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後拾起落在地上的寶劍。

「惱羞成怒了嗎?」

「沒錯!」突然手腕抖動,一劍向男子刺去。

男子閃躲不及,劍鋒掠過左肩,將衣服劃破了一個洞,鮮血自傷口流出。

「啊!」女子驚呼,慌忙拋下長劍,跑上前去,「你怎麼不躲?」

男子不禁苦笑

「開玩笑,這要怎麼躲?我哪知道妳會突然出手,妳這個人還真不講理。」

「疼不疼?我來幫你包紮,」女子撕下一片衣角,在男子的傷口處用力綁緊,「這樣就行了。」

「我奉主上之命教妳劍術,想不到妳不知好歹,不知哪一天會被妳殺了。」

男子歎道,但女子卻不服氣地說道。

「誰叫你連一場也不肯讓我!就別怪我偷施暗招。我也萬萬想不到竟會一舉得手,看來你的功夫也不怎麼樣。」說著,女子嘴角微微上揚,雖然她嘴唇以上的部位都被鐵面具遮住,看不到表情,但由語氣以及唇部的形狀來看,似乎相當得意。

男子正是青冥使諸葛曜,這名女子自然是同為玄曜六使之一的辟邪使了。

「罷了,比較起剛開始的時候,妳的劍法已大有進境,如今要對付一般的高手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但我還是贏不了你,就連一場也沒贏過,我看根本沒有進步。」辟邪使始終對此事耿耿於懷。

「總有機會的。好了,夜已深,今夜就到此為止吧!明晚再繼續。」

辟邪使足尖一勾,地上的辟邪劍騰空飛起,她一把抓住劍柄。

「不管,再來比一場,我今天非贏了你不可……咦,你看你看,那是什麼東西?」

忽見辟邪使抬起視線,朝諸葛曜背後的方向──也就是西方──看去。

諸葛曜以為又是詭計,不敢回頭,笑道:「又是要暗算我的詭計嗎?這次對我可沒用了。」

「不是啦,你看那邊,好詭異的光芒……」

諸葛曜發覺不像是裝出來的,於是跟著轉過身,朝向西方望去。

「那是……」

只見一道紫色的光柱聳立在西方地平線上,直線竄升至天際,如一柄長槍般插入濃密的雲層之中。

「難道說這是郭璞他……?」諸葛曜的表情瞬間轉為凝重。

「那個方向不是廬江郡嗎?」

「看來大事不妙,必須將這件事盡快告知主上,王敦很可能已經開始展開攻勢了。」

辟邪使點點頭,二人提足飛奔,瞬間就消失在數里之外。

就在西方的紫色光柱出現後不久,東南方的地平面上也出現了相同的景象。

「廬江郡陷落!」

「會稽郡陷落!郡守周札戰死!」

接連傳來兩道惡耗,讓坐在龍椅上的司馬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底下的眾臣聽到消息,也紛紛騷動起來,當下議論不已。

「竟然在一夜之間就攻陷了揚州的兩大要地,王敦老兒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司馬紹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語氣中也充滿了惶恐。

庾亮走上前稟奏道。

「啟奏陛下,是郭璞。根據傳來的消息,昨天夜裡,分別在廬江與會稽的方向各出現了一道高聳入雲的紫色光柱,這是郭璞行動的一貫徵兆。只要紫色光柱閃現,該城便會立即化為灰燼,寸草不留。這已經是被郭璞所親手毀滅的第七個城市了。」

「混帳!這怎麼可以,朕不能再放任郭璞這樣恣意妄為,朕要親自去阻止他,天下間也唯有朕能阻止他!」

司馬紹的怒氣已經上升到了極點,王導連忙上前勸阻。

「陛下萬萬不可,陛下貴為萬乘之尊,豈能有絲毫差錯……」

正說到一半,司馬紹冷不防地打斷了他的話。

「王丞相!」

司馬紹全身散發出懾人的氣勢,充滿威嚴的語氣讓王導不禁住了嘴。

「難道朕要眼睜睜看著無辜的百姓不斷在郭璞的手中喪命嗎?人民是一個國家的基礎,假如人民都死光了,只剩下朕一人,那這個國家還有什麼意義?朕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人因為王敦的野心而死去,即便要犧牲朕的性命也在所不辭!從今天起,誰要是敢捨王敦之名而稱呼他為大將軍的人,一律處斬!」

「是……」

眾臣首次見到皇帝發怒的模樣,個個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朕要親自前往勸說郭璞,朕不在的這段期間,朝政就交給丞相處理了。務必做好一切準備,待朕歸來。荀崧、庾亮、趙曄,你們要好好輔佐丞相,一切都交給你們了。」司馬紹的口氣此時已緩和許多。

被點到的三人皆異口同聲道:「臣遵旨。」

「臣領命,那該派誰保護陛下?」王導問道。

「就『他們』吧。」

雖然沒有明指,但眾人皆知皇帝所說的是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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