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攀爬船邊對海盜來說是像家常便飯一樣容易,但是才上晨星號一年多的吟遊詩人威爾不能算是個職業海盜,而且他一直忍著笑時身體的顫抖讓他更是舉步維艱。
「你再笑就把你扔下海!」海德森用唇語無聲地威脅,威爾正色點點頭,但是海德森一轉過身,威爾又忍不住差點岔氣。他一想到海德森臉紅僵硬著被伊娜麗抱住的樣子,就想發笑。
薩米現在是一隻灰貂的樣子,趴在伊娜麗的肩膀上像條毛皮圍巾。伊娜麗攀爬的速度很快,已經到了船的中腹,海德森依照伊娜麗的路線跟在後面,最後則是忍笑到發抖的威爾。
突然船身又像撞上暗礁一樣劇烈地晃動,伊娜麗一驚,腳居然踩了空,她在身體落下的同時及時抽出腳上的匕首,狠狠插進木造船身中,才總算是沒有很難看地掉進海中。海德森被伊娜麗嚇出一身冷汗,薩米則是差點想變身成海豚自己逃生去,伊娜麗自己則只嘆一口氣,繼續攀爬,心裡埋怨著那麼大的船還會晃成這樣,弄那麼漂亮的裝潢還真的只是好看而已
依照之前的計畫,他們在三點鐘準時爬到了衛兵沒有看守的一角甲板,迅捷地翻上後藏身在陰影裡。衛兵們剛剛離開了這個區域,海德森暗自計算著下一個安全的時間,其他人則張著眼睛監看四週的動靜。
海德森悄悄舉起手勢,「三,二,一,走。」
三個人如同箭矢一般飛奔向下個目標點,迅捷精準得沒有一個動作溢出船邊的陰影。準時到達船尾的點,恰巧是在死角,兩邊的衛兵都看不到這裡。
「時間還抓得真準。」伊娜麗讚道。
威爾豎起拇指,「光靠我片段的資料就可以推測出這麼精準的時間差,不愧是活了兩百多歲的老薑!」
「兩百多歲?!」伊娜麗認識海德森這麼久,對於他過去的事從沒逼問成功過,連他的年齡也是今天第一次聽到,這可激起了伊娜麗的興趣,她抓著威爾,「那他在哪出生的?以前也是當海盜嗎?」
「廢話少說。」海德森用冷冷的語氣打斷伊娜麗,她只好吐了吐舌頭,威爾則是對伊娜麗眨了眨眼,薩米睜著如黑豆般骨碌碌的眼睛,一下看看海德森,一下看看伊娜麗。
海德森拿出三副爪鉤,分別鉤住陰影中突出的木條,然後將連接在爪鉤上的繩子從不顯眼的角落垂下船邊,伊娜麗一一檢查所有的結後,對威爾比了個 OK的手勢,三人便各自抓著繩子,快速俐落地滑降下船尾去。他們的動作很快,因為再幾分鐘後這裡就不安全了。
滑降到了船艙的第三層,三人一貂看到的是一左一右的兩個房間,有著華麗窗簾的右邊艙房應該是威廉公爵的,而左邊應該就是准將的艙房了,兩個房間在這時都暗暗的沒有點燈,伊娜麗小心推開公爵的窗戶,讓薩米從窗縫中溜進去。
薩米非常小心地四處嗅著,雖然是黑暗的環境,變身成貂的薩米還是可以感覺得到四週的環境,像是公爵均勻的呼吸、桌椅離他多遠,他都可以感覺得到。薩米靈敏地在房間中四處鑽動搜索,最後終於找到了放在羽毛筆旁的家徽戒指。
薩米用小小的門牙叼起戒指,小心地繞過墨水瓶和草紙捲,穿過房間輕快地跳上窗台,鑽出窗戶,然後將戒指塞到伊娜麗手中。
「薩米真是好間諜!」伊娜麗捧著薩米毛茸茸的身體,高興地對著牠的貂鼻子親了兩下,然後把牠圍回自己的脖子上。如果貂會臉紅的話,那大概就是像這時候的薩米僵硬的樣子吧。
另一邊將軍房間的情況就沒這麼順利,窗戶從裡面鎖住了,眾人正煩惱的時候,伊娜麗拿出一個小瓶子,然後就無聲無息地鑽入了公爵房間的窗戶中。過一會兒,伊娜麗探頭出來揮手叫其他人進來。
「公爵現在睡得比屍體還沉,就算敲鑼打鼓也叫不醒他。」伊娜麗悄悄說,原來她剛剛把昏迷藥滴入了睡著的公爵嘴裡。
他們像是黑夜的影子般飄忽又安靜,在伊娜麗打開門鎖後,准將警覺地醒轉過來,但是他的速度還是比不上海德森捏住他喉嚨的速度,就在一陣掙扎之後,准將昏迷了過去。
威爾在准將的身上搜到了軍章,伊娜麗隨即也餵了將軍足夠劑量的昏迷藥,算算時間,他們拿到家徽和將章也不過花了十分鐘,能夠這麼順利可都要歸功於情報充足的原因。
接下來,他們穿過了三個衛兵哨,其中兩個是放迷魂香,一個是薩米小貂躲在暗處聲東擊西引開衛兵,但是接下來遇到的這個崗哨卻相當麻煩。
「怎麼辦?」伊娜麗回過頭問蹲踞在陰影的同伴們。
前面的哨距離他們目前所在的地方有一大段距離,而且其中並沒有可躲藏的地方,如果直跑過去的話不管速度再怎麼快,一定會被站岡的兩個衛兵發覺,就算是小貂薩米也沒辦法在不被看見的情況下接近。
「等著看。」海德森用唇語回答,他似乎胸有成竹,伊娜麗聳聳肩。
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了悶悶的震空之聲,聽起來似乎是船頭的地方發生爆炸,兩個表情驚訝的士兵互相對看,似乎在討論著什麼,接著一個衛兵往後小跑離開,另一個衛兵面帶不安地目送他的背影。似乎下午在食物儲藏室安裝的定時裝置奏效了,前艙的士兵們大概正忙著救火吧。
衛兵當然不知道是有人搞鬼,他搔搔頭,想轉回身來繼續站岡的時候,喉頭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匕首已經抹向他的脖子。
「快一點,剩水晶鈴鐘的哨。」海德森小心地避開血泊,用手勢提醒眾人。
海德森輕靈的奔跑著,如同水中的漣漪一般有形而無聲,伊娜麗和威爾沒有辦法跑得那麼快,但是兩人的潛行也像貓一樣安靜。很快地,他們就到達了放置水晶鈴鐘大廳的門口。
兩扇厚重的木門擋在大廳的入口,如果要推開的話勢必會引起裡面衛兵的注意,海德森躲到遠處打石擦火,點起一支小火把,然後將準備好的濕繩沾上油點燃,濕掉的繩子被燃油燒得冒出濃煙,海德森馬上扔到門縫下,然後和眾人躲進陰影中。
濃濃的黑煙從門縫下鑽了進去,衛兵們很快中計了,當他們提著水桶衝出來的時候,只有一片嗆人的濃霧和不知從哪刺出來的細劍和刀,衛兵們就這樣倒進濃霧中。
臉上蒙著濕布的三個人就這樣輕鬆地進入了大廳。木造大廳中沒有照明,也沒有裝潢,只有一個半徑約十五公尺的大圓在地上,細細的圓周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大廳的照明除藍色的大圈外,就是圓圈正中央的那個水晶鈴鐘了。
水晶鈴鐘出乎意料地小,大約是一人環抱的體積,伊娜麗有些詫異,這麼小的鐘怎麼能夠針對數十海里外的敵人發出警告呢?而且奇怪的是,它對惡意的船會發出警告,對於他們四個要偷走它的人卻毫無反應。
「真是太容易了,堂堂無畏艦也不過如此。」威爾得意地說,他環顧四週後往藍圈走去,想走進藍圈中,卻被海德森阻止。
「你進不去的,這藍圈是防護罩。」
薩米恢復成精靈,但是他的臉上有些不安,彷彿是踏入了敵人的領域。
在牆邊有一個及腰的檯子,上面有兩個凹槽,伊娜麗研究了一會兒,便拿出家徽按入其中一個凹槽中,剛剛好。
彷彿是預演過一般順利,雖然無畏艦間歇的搖晃有如撞擊般劇烈,但是他們還是打開了防護罩,藍光退去,中央那個有著柔和光芒的水晶鈴鐘唾手可得。
威爾小心地將水晶鈴鐘從架子上抱下來,海德森拿出德雷克船長交給他的異次元洞,從裡面掏出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水晶鈴鐘掛上,然後將真的鈴鐘收進異次元洞中。
「完成了。」伊娜麗嘆了一口氣。
「先去施放信號彈吧,薩米,你能用塑木術在船邊鑽一個洞來嗎?只要一個人能鑽出去的大小就夠了。」海德森說。
薩米點點頭,伸出手按在船壁上,木頭船壁立刻往左右彎曲擠壓,不一會兒便出現一個一人彎腰可通過的洞,海德森握住魔法信號彈朝洞外的天空發射,無聲的火花直直竄上高空,在至高點消失了光芒,無畏艦前艙原本就是吵雜叫喊聲不斷傳來,而火花的出現更是惡化了艦上混亂的情況,高聲叫喊命令和回報各處狀況的聲音此起彼落,雜亂急切的腳步聲更是佈滿了整個甲板。
「水晶鈴鐘到手啦,所以…游泳的時間到了嗎?」威爾望著黑漆漆的海面,打了個哆嗦。
伊娜麗正要回嘴調侃一下威爾,卻突然被打斷。
吼嚕嚕嚕嚕……
「什麼聲音?」威爾驚問,從大家的腳下似乎傳出了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動物的叫聲。
「我們…快走…」薩米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伊娜麗趕忙拍拍他的肩膀,「怎麼了?你怎麼怕成這樣?」
吼嚕嚕嚕嚕嚕嚕…吼嚕嚕嚕嚕……
地板下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大聲,然後船身劇烈地震盪起來!
吼嘎嘎嘎!
四個人都不是平衡感差的人,但是這一震把眾人都震倒在地,每個人的表情都驚咋不已。
「快走!快走!我們放出危險的東西了!」薩米大叫著,四個人隨即跳出船外,薩米落海後變身成海豚,讓海德森在他身上綁上繩子,然後拖著三個人慌忙遠離無畏艦。
才游了一陣,他們就被德雷克船長的傳送法陣給傳送了回來,薩米在甲板上活跳跳地愣了幾秒,才恢復人身。
「爸爸,你怎麼那麼多魔法物品啊?」伊娜麗扭乾衣服站起身來,快樂地撲向德雷克船長。
「當然,這是一定要的呀。」德雷克抱著溼透的女兒,疼愛地摸摸她的頭。「妳看,我召集了這海域幾乎所有的海盜船,這個臨時艦隊大約有二十艘以上吧。」
伊娜麗轉頭望向海面,果然有許多艘揚著不同旗子的海盜船在前方行駛著,一艘比一艘快,似乎是搶著要去先攻下無畏艦。伊娜麗高興地笑了,「爸爸好厲害喲!才一天的時間就召集到這麼多船!」
「妳也很厲害呀,居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滲透進無畏艦,不愧是爸爸的女兒。」德雷克船長笑著說。
威爾見薩米臉色慘白,於是拍拍他道,「你還好吧?我們已經回到晨星號上,我們安全了,別害怕。」
薩米仍然不住地顫抖,吞吞吐吐地說:「剛剛…那個防護罩…」
威爾彎下腰,很專心地聽著。「嗯?那個防護罩怎麼了?」
「那個防護罩關的是…一頭紅龍…」薩米終於說出來的那一瞬間,有心無心聽到的人都愣住了。
「紅龍?他們這次運的是紅龍?!」海德森大叫一聲,德雷克當機立斷,馬上滿舵駛向東方,晨星號隨即脫離了臨時海盜艦隊。其他的船若無所覺,似乎急著趕路。
「這下好玩了,紅龍。一百艘船都沒用。」德雷克碎聲唸著。
伊娜麗沉思著。
多梅里朵的臉孔出現在她腦海中。
伊娜麗抓住薩米,「薩米,帶我回無畏艦。」
薩米愣住了,「為什麼?妳去那裡會死掉!紅龍被關,牠很生氣,無畏艦會沉的!」
「所以我才要去!」伊娜麗突然大吼,「大總管在無畏艦上!」
沒有人聽懂伊娜麗說什麼,眾人只是覺得疑惑。但是薩米懂,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多梅里朵的臉,和伊娜麗深深的思念及忍住的淚水。
「伊娜麗不要去,我去就好,我把他帶回來。」薩米說完縱身一躍,跳入海中。
德雷克船長立刻下令收帆下錨,他雖然不知道伊娜麗說的大總管是誰,但是他很清楚要是他不下錨,伊娜麗一定會跟著薩米跳下去。
天濛濛亮了,海平線那一端冒著濃濃的黑煙,天空中還有一個黑點在黑煙中穿梭。那些黑煙應該就是無畏艦隊和海盜臨時艦隊吧。
「他回來了!」有水手在船舷邊大叫,未曾闔眼的伊娜麗馬上衝過去。
眾水手熟練地將網放下海然後拉上來,拉上的網裡躺著疲累的薩米,以及昏迷的多梅里朵。
多梅里朵緩緩睜開眼,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景象,但是趴在床邊的那頭紅髮,再熟悉不過了。
「薇妮西雅…」
溫暖厚實的大手拂上紅髮,女子驚醒。
「大總管…您醒了。」紅髮女子試圖對多梅里朵微笑,眼淚卻從泛紅的眼眶中開始落下,一滴、兩滴、三滴,然後像雨般直洩而下。
「別哭了,誰欺負妳呀…別哭了…」多梅里朵笑著輕輕將女子摟入懷中,女子卻哭得更兇了。
「薇妮西雅…別哭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找妳好久呀……」
「大…大總管…對不起…我…我…媽媽她…好想你們…二哥…二哥…嗚…」
「好乖,我知道…別哭了,回來就好。」多梅里朵心裡很激動,他終於找回他的小姐了。
「十年了…十年了呀,我就知道妳沒有死。夫人將妳的葬禮辦得很風光,她騙得了外人,騙不了我,妳雖然頑皮,但是也不至於會被狼吃掉。」滿意著欣喜之情的多梅里朵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女子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我…被狼吃掉?」女子抽抽噎噎地問。
「是呀,佩絲夫人哭得很傷心哪,柏德大人難得回來吃晚餐,看到的卻是妳最後一面,他盛怒之下開除了相關的所有僕人,還有沙寇特難過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多梅里朵疼愛地拍拍女子的頭,「薇妮西雅呀!妳怎麼狠心離開我們呢?」
「大總管,事情說來話長,」女子擦了擦眼淚,微笑道,「重新跟您自我介紹,我是伊娜麗‧潘‧司爾可夫,是個海盜。」
「妳是個海盜!」
德雷克生氣地大吼著,「不管妳以前是什麼,現在妳就是個海盜!妳跟帝國無關,唯一有的就是通緝榜上的人頭!不准去!」
伊娜麗穩穩地站在德雷克的面前,雙眼藏著桀傲不遜的神情,她的語調平靜卻堅定,「爸爸,我必須去。我的二哥因為我的關係而身陷危險,如果我不回去,他有可能會被大哥殺掉。」
「那就讓他們去殺!帝國、帝國耶!妳想想妳的頭值多少金幣!」德雷克用力地拍桌,「妳去了就是死,難道妳真的認為那個老人可以保得住妳嗎?」
伊娜麗緩緩拿出家徽項鍊,項鍊似乎反映出伊娜麗的決心,淡淡地發出藍色和紅色的光芒,德雷克呆了,他看過許多魔法物品,一眼就可以認出那項鍊上所附著的誓約,項鍊的光芒映在德雷克眼中,他似乎聽得見女神揮動寶劍的聲音,還有女神喃喃說著:
「擁有印記者,朵倫之傳人…』
那聲音回盪在德雷克的腦海中,他沉默了,但是眼神仍然充滿否定和怒氣。
「爸爸,我只是去送個東西,這項鍊是個印記,二哥有了它,就可以繼承公爵爵位。」伊娜麗捧著項鍊,她把它藏十年了,項鍊陪她度過了許多想念著媽媽的夜晚,她的確依照媽媽的吩咐一直用生命保護它,只是現在有人更需要它。
「妳可以把東西給那個老人,叫他拿回去。」德雷克的話語絲毫不讓步,但是語調卻沒有那麼強硬了。
「不,這是我的任務,」伊娜麗頓了頓,低下聲量,「而且…我想念媽媽,還有二哥。」
這句話像是投入大海中的石頭,噗通一聲濺起水花,然後直直沉入德雷克心底。他當然不希望視如己出的女兒去送死,但是他沒有理由能說服她不要去見她的家人。雖然德雷克有個小小的直覺,女兒將一去不回。
「…我不能送妳去首都,那太危險了,」德雷克重重嘆了口氣,「但是,我可以送妳去角濱港…那邊離帝國首都只要三天的路程…」
伊娜麗沉默不語,她只伸出手臂緊緊地抱著德雷克,而德雷克也只有抱著養了十年的女兒嘆氣。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唉…如果事情辦完了,想回來的話,爸爸等妳。」德雷克的語調一瞬間似乎老了好幾歲,伊娜麗輕輕地搖著頭,德雷克想太多了。
「我只是去送個東西,很快就回來了,爸爸。」她拍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