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深,薄薄的冷霧中,三桅半展的風帆在無垠海面上如鬼魅般出現。主桅的頂端有一面黑色的旗幟正飄揚著。一切都很安靜,除了平緩的浪濤聲以及風帆的獵獵聲。
這艘三桅船有著美麗曲線的船頭,牢固又精緻的木雕扶手護衛著艦橋,船身側邊有個雕工細膩的牌子鑲著,上面用華麗的精靈字體標示出兩個字:Morning Star。
灰色的霧漫布在海面上,掩飾了晨星號的行蹤。船舷旁,一個女孩子順了順紅色的長髮,夜晚沁涼的海風伴隨著霧氣拂過她的臉頰。
「又是一個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她微笑著說。
站在她身後,一位俊美的精靈少年點點頭,他的眼睛有著純潔脫俗的氣質,讓人感受得到他的天真無邪。
晨星號靜靜地,在平靜的海面上向前航行著,左前方的朦朧燈光顯示出那裡有艘漂亮的商船,那就是今天晨星號選中的目標,在霧中它的燈火好像是吸引飛蛾撲上的燭火般,不停閃爍著誘惑的光芒。
「小羊已進入遠攻範圍,等我號令。」這句話在一片靜默中借由唇語和默契傳遍所有甲板上待命的水手,發出這個命令的是一位灰髮精靈,全身深色的裝束讓他的身影在茫茫夜色中似乎閃爍不定。海德森是個讓人敬畏的隊長。
「一艘黑暗的船掩蔽在暗夜的霧雖然很難察覺,不過這種距離下還沒被看到,應該是他們的瞭望員打瞌睡了吧,我們可真幸運呢!」
一個吟遊詩人打扮的人類坐在甲板的木桶上,嘻皮笑臉自言自語地說,正如威爾的話,商船雖然燈火通明,但聲息卻像是沉睡在塔裡的睡美人。
「薩米,會怕嗎?」
伊娜麗攏攏紅色長髮轉過頭,微笑著問精靈少年,薩米搖搖頭,但是眼神中有些疑惑,伊娜麗疼愛地摸摸薩米的頭,隨即抽出蛇腹劍,轉身望向越來越近的燈光。
右弦的火砲弓箭手蹲倨在油布下,左舷的水手們已經全部武裝待命著,只等著橋板放下去的那一刻。灰髮精靈無聲地站起身來,灰色眼鏡後的眼神銳利得像鷹。
他緩緩地抬起右手,火砲弓手們見令立刻搭弓上膛,待他一手揮下時,跟著這個動作的是如雨般灑向對船的箭矢及槍彈,以及砰然勾住船舷的五個橋板,接著就是海盜船上的水手們大吼著跳到商船上展開廝殺,紅髮女子伊娜麗身後跟著精靈少年薩米,隨著海盜們往前殺去。
海德森搭弓瞄準放箭,颯的一聲,商船主桅的繩子應聲而斷,商船馬上失去了動力,這時從遠離戰場的甲板上傳來一陣琴聲,是吟遊詩人威爾為這場戰鬥獻上的一曲勝利祝福。伊娜麗腳尖才輕觸船板,周圍三個商船水手就被她的蛇腹劍掃倒,這時一聲熊吼震得幾個衛兵落荒而逃,原來薩米是個德魯伊,能在轉眼間變身成棕熊,牠對著衛兵們咧開尖牙,衛兵們就紛紛棄械投降了。
晨星號在卡特摩海域享富盛名,海盜圈中它被默認為最具實力的強者,是艘令帝國十分頭疼的海盜船。它專門搶劫帝國商船,對精靈商船或自由盟約商船卻從不下手,甚至有傳聞指出晨星號曾經護送精靈商船,所以帝國內部一直有人認為晨星號是由精靈族在暗中控制,但是德雷克船長的通緝肖像怎麼看都是人類樣子,也沒有實際證據顯示與帝國維持友好關係的精靈族有騷擾帝國的必要,所以這個推斷始終還是謠言。
還有另一個說法,在七年前舊皇帝被推翻,現任皇帝自立即位後,失去勢力的舊派貴族們逃亡到沿海,有些人流亡國外,有些人隱居起來,也有些人當了海盜。相信這個說法的人們信誓旦旦的描述,晨星號上的水手每一個都有著舊帝國驍勇善戰的貴族血統,和對新帝國的深深仇恨,所以才會對帝國的商船如此無情。相信這個推論的人所在不少,因為晨星號上的確有位船員在舊帝國時期是個勢力很小的貴族。只是很少很少人知道這位貴族並不是因為逃亡的關係而來到晨星號上的。
這艘商船得手非常容易,船上幾乎是沒有什麼抵抗,幾個穿著鎧甲的士兵在水手們圍攻下束手就擒,商船上的船員們也都相當合作,因為沒投降的都被餵刀子了。海盜們將商船船長的屍體拋下海,在晨星號船長德雷克宣布此艘船為晨星號所有後,回應的是一陣陣震天的歡呼聲。
首先殺進艦橋的伊娜麗、變身為棕熊的薩米和海德森,很快地搞定了現場,而在幾個倒地的屍體間,伊娜麗看見一個躲在桌子下面,發著抖的一個貴族。伊娜麗示意薩米把他拖出來,於是可憐的華衣肥男就被熊爪勾住上衣給硬拖了出來。
看起來這個肚子一圈肥油的傢伙似乎嚇到腳軟,站都站不住,只一直趴在地上求饒,「別殺我啊…各位好心的大姐大爺…錢財珠寶有什麼通通給您們,只求求各位大人們施恩,饒了小的一條狗命呀!」
伊娜麗一臉鄙夷,「穿的像貴族的狗,丟臉。」
海德森聳聳肩,他知道伊娜麗以前是貴族,所以了解她對於身為貴族卻沒半點骨氣的樣子厭惡至極。
肥男繼續抖動著他全身的肥油,「是、是,大姐說得是,小的只是花錢買了一個頭銜來過癮,不是什麼真正的貴族,我是狗、我犯賤、求求大姐饒了小的…」
「原來是捐官來著,早說嘛,呵。」伊娜麗語氣一轉,竟然溫柔了起來,「那麼,請問你是哪一家族的呀?」
「大姐是的、小的賤名是瓦特、頭銜是哥羅洛斯男爵…小的、小的只是跟著壓船,要運點東西到首都去罷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我知道有一條情報,別殺我…」
棕熊薩米打了個呵欠,懶懶地坐了下來,海德森也對肥男失去興趣,開始四處搜索,想要找船長日誌。
伊娜麗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微笑著說,「情報呀,值得你的命嗎?這樣好了,不說情報的話就不讓你死,說出來的話就讓你死得痛快點,好嗎?」
薩米歪著頭,似乎對伊娜麗的邏輯有些不解,但是伊娜麗只是微笑著。
大姐饒命大姐饒命啊!我說我說!」肥男似乎已經沒了理性,開始聒噪,「那個帝國要運送一個東西去首都,皇帝要它,航程離這只要半天,叫無畏號、叫無畏號!」
一聽到無畏號,伊娜麗和海德森馬上尖起了耳朶,帝國號稱最強戰艦的行蹤,不管有沒有賺頭,光是這三個字就足以換成金幣了。
「你家在哪呀?」伊娜麗臉上漾著美麗的微笑。
「在…在首都…芬洛多區最大的房子就是我家…」
「你知道你家怎麼回去呀,那就好辦了,我們讓你從這邊游泳回去好嗎?」伊娜麗的微笑越來越深了。
哥羅洛斯男爵臉色越來越蒼白,「我…我不會游泳…」
「那麼,一個情報換一片木板,如何?說不定你的情報夠你換一艘小舟呢!」伊娜麗用鼓勵的語氣對他說。
於是在哥羅洛斯男爵自願的情況下,三人得知了無畏號的航線,還順便知道了許多哥羅洛斯男爵的家族事蹟。當然,最後男爵如願的獲得了很多木板,他被扒光釘入木桶扔入海中,依照洋流的方向,明天他應該就會出現在培羅海峽了。
這艘船叫做雛鷹號(Vernal Eagle),是運送香料的,滿船的香料足夠讓整船的水手過上幾年好日子了,水手們非常快速地將香料搬到晨星號,還不忘吼幾聲歡呼。伊娜麗隨後跟德雷克船長報告了無畏號的消息,很意外地,德雷克船長陷入了沉思。海德森和威爾面面相覷,不曉得船長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無畏號是專門運送皇帝寶物的船艦,是艘五層樓之高的樓船,配置超過五十門火砲,並可搭載一千名船員,在海上航行數月不需靠岸,船上裝載了一個魔法水晶鈴鐘,據說是非常稀有珍貴的東西,出自精靈的手工和魔法打造而成,水晶鈴鐘會針對無畏號附近海域內對其有敵意的船隻發出警告,所以不管是多麼惡劣的氣候或地形,水晶鈴鐘都可以偵測到敵船的位置,因此無畏號從來沒有被偷襲過,也因此被稱為帝國最強戰艦。無畏號不但是史無前例的大型船艦,其昂貴的造價也讓它成為後無來者的歷史紀錄,也難怪皇帝心愛的寶物一定要由它來運送了。
船長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眼露精光,「我們來幹一票大的吧!」
「喔荷!」眾船員聽到德雷克的宣布,紛紛歡呼起來。海德森嘴角微動,知道德雷克船長打算要對無畏號這次運送的寶物下注了。
「海德森,你率領小隊到雛鷹號,假扮船員,等接近無畏號於可視距離時,放火燒船,並對無畏號發出求救訊號。假扮船員的水手可以很多,但是要混到無畏號上的小隊成員越少越好,」德雷克眨了眨眼,露出狡捷的眼神,「小隊任務是將無畏號的水晶鈴鐘,換成這個異次元洞中的假鈴鐘,任務完成後,馬上施放這個魔法信號彈,我在這個期間內會召集臨時海盜聯盟艦隊,知道了嗎?」
「是,船長。」海德森接過德雷克遞給他摺疊成一條手帕樣子的異次元洞和魔法信號彈,手點額頭行禮,欲反身召集小隊。
「爸爸!這麼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去!」伊娜麗對船長說話的同時伸手一把抓住海德森,身為精靈的海德森雖然不容易被平常人抓住,但他總是逃不過成天抓他為樂的伊娜麗魔爪。
德雷克眼睛露出一絲笑意,但還是一臉嚴肅,「二副,別忘了妳有晨星號的職責。」
伊娜麗一手抓著掙扎的海德森,一手撫上德雷克的胸膛,「爸~爸…人家想去嘛…你居然讓海德森離開我…」那魅樣讓站在一旁的薩米臉都紅了,威爾則是非常認真地用眼睛紀錄著某些東西。
德雷克一陣哆嗦,他當然知道沒有玩伴的潑辣女兒有多麼恐怖,「小隊隊長更改,伊娜麗帶領小隊潛入無畏號,海德森為當然成員,其餘成員由隊長挑選,各自就位!」
不管海德森的哀嚎聲,德雷克發布完命令後馬上一溜煙躱回船艙,眾水手們也突然勤奮起來,忙著去準備海盜船攻擊商船的戲碼。
海德森已經不只一次後悔當初騙德雷克「這是你在外面生的女兒」的事,要是他當年沒有趁泊船的一星期中去接這個任務,要是他當初堅持把這禍害送回去,要是他知道她是演戲的天才,要是……。最糟的是,半年前海德森終於忍不住跟德雷克坦承當年所撒的謊,德雷克卻只微微一笑地回答他:「我早知道了。」然後拍拍愣住的海德森的肩膀,彷彿是對他說「你的決定,你要自己負責」。十年對一個精靈來說不是很久的時間,但是與伊娜麗相遇後的這十年,對海德森來說,卻很漫長。
伊娜麗左手牽著一臉迷糊的薩米,右手拽著面如死灰的海德森,身後跟著興奮不已的威爾,一行人走進哥羅洛斯男爵的華麗艙房。
至於吟遊詩人威爾,他曾經在一個機緣下聽聞了幾個傳奇海盜的故事,大為感動之下決定,他這一生一定要寫出一首足以傳世的海盜之歌,為了這個夢想,他在一年前透過了各種關係,才終於登上了最好的海盜船,也就是晨星號。他的手邊總是藏著紙筆,以便能夠隨時紀錄下來他所見所聞,而他長袖善舞的交際手腕總是讓他能獲得他人的信賴,也是他最方便的武器。
伊娜麗一闖進房間就開始翻箱倒櫃,然後拎出一件漂亮的藍色禮服,「我才不要扮船員咧,難得有這機會當然是要扮貴族囉!現在開始,叫我哥羅洛斯小姐,聽到了嗎?侍衛、侍童、管家?」
被伊娜麗眼神點到的三人,一個無奈,一個恍然,一個高興。滿意地點點頭後,伊娜麗隨即拉過薩米開始一件件挑衣服,給他比比身材,然後象徵性地問問他的意見,最後終於挑定一套有著素雅綠色的男子套裝。
「薩米,你要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呀?」伊娜麗滿眼笑意。
「…我自己換……」
薩米滿臉「我還能說什麼呢」的表情,乖乖接下伊娜麗手上的絲質襯衫。
長得頗俊俏的威爾換上了華貴的僕人衣服後,一下子變得人模人樣,只是海德森怎樣都不肯換上貴族衣服。
「就當我是被妳雇用的傭兵也好,總之就是不要叫我穿那種顯眼又不好行動的衣服。」海德森難得說服了伊娜麗,不過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換好衣服的薩米剛好在這時從屏風後探出頭來,讓伊娜麗的注意力馬上移轉。
「好~好可愛喔!」
伊娜麗像是抱布娃娃一樣抱著薩米磨蹭,一邊忍不住讚美著,「真是太適合了,我的小薩米原來這麼帥呀!」
薩米要推開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只有愣著任由伊娜麗蹂躪。
一行人換好衣服,海德森和伊娜麗上到甲板開始指揮雛鷹號的佈置,先在船上各處倒上燈油,再派十多名水手穿上船員的制服,之後換掉被海德森射斷的主桅纜繩後,便馬上張起全帆全速往無畏艦的航線追去,晨星號則以佯裝追擊雛鷹號的姿態緊跟在後。
依照哥羅洛斯男爵所提供的情報,無畏號的目前航線離此相當接近,不到一天的時間便可以追上,所以兩艘船連夜趕路,終於在隔天傍晚看到出現在海平線旁,距離約三十浬的無畏號艦隊。
除了一艘樓船型態的無畏號外,無畏號艦隊還包括了四艘驅逐艦,兩艘在前,兩艘在後,無畏號則在四艦連成的方形正中央,五艘船保持著看來鬆散實則嚴謹的距離航行著。一發現到目標出現,晨星號和雛鷹號上的水手們馬上開始準備上戲。
無畏號艦隊因為擁有水晶鈴鐘,應該很早就發現晨星號朝向他們航行過來,但是或許沒有料到冒著濃煙看來像是被海盜追殺的雛鷹號會對艦隊發出求救訊號。似乎是在確定雛鷹號的身分,艦隊慢下速度,前方兩艘驅逐艦馬上轉頭駛來,一艘朝向晨星號,另一艘朝向後甲板燃起大火的雛鷹號。
晨星號當然是裝做急急忙忙撤退的樣子逃走了,雛鷹號這時的火已經燒上了桅杆,濃煙竄上高空,像條黑龍,等到帝國士兵上到甲板時,水手都早已假裝逃生跳水,甲板上只留下幾具真船員的屍體和被火砲攻擊後的碎木。
海德森、薩米、威爾和伊娜麗四個人這時都在男爵的船艙中躲著,當帝國士兵們循著伊娜麗裝出來的哭叫聲,撞開船艙門時,士兵們看見的是一個護衛張開滿弓對著他們,護衛的身後則是驚叫著的貴族女子和兩個僕人瑟縮著發抖。
「不准過來!否則我放箭了!」海德森假裝非常緊繃的樣子,瞄準著盔甲士兵的箭尖顫抖著。
「我是帝國海軍的路德上士,海盜船已被驅離,此船將要焚毀,請各位隨我們盡快離開。」一位未戴頭盔的士兵走上前對伊娜麗恭敬而快速地說。
「帝國士兵?是帝國士兵嗎?我們得救了!」
伊娜麗非常高興地站起身來,還不忘虛情假意地用手帕拭淚,然後對那位自稱上士的軍官行仕女禮。「帝國的榮光永存…我…乃哥羅洛斯男爵之女…薇妮斯,非常感謝…上士的營救…等回…回到首都…小女子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她抽抽搭搭地回話,聽到這個名字海德森挑挑眉毛。管家打扮的威爾則是趁著這空檔收拾行囊,分成數大箱放在地板上,「小姐,東西都打包好了,我們快隨這位軍官離開吧,外面快要燒過來了!」
伊娜麗點點頭,戴起蕾絲手套,讓薩米替她披上披肩,才悠悠然轉身對上士示意可以出發了,上士雖然非常焦急地擔心火勢,但是仍不敢催促半聲靜靜等候,終於等貴族大小姐準備好了之後他才匆忙命令士兵們提著行李,護擁這位大小姐離開船艙,當然海德森、薩米、威爾也順理成章地跟著伊娜麗,四個人和八大箱行李就這樣登上了無畏艦隊的第一驅逐艦。
站在驅逐艦的甲板上,伊娜麗一臉悲傷望著燒毀沉沒的雛鷹號。
「那是一艘好船…」她還真有點捨不得,如果改裝一下,它也可以是一艘好海盜船,而且它的名字讓伊娜麗想到小時候二哥送給她的凱帝,那隻還沒有長毛的小老鷹。
「嗯,的確是艘不錯的船,對此致上下官的遺憾。」站在一旁恭候的上士還以為她在惋惜男爵的船,禮貌性地接話致意。「哥羅洛斯小姐,請容下官帶路,艦橋往這裡走。」
似乎是很想催促但是又極力擺出恭謹的態度,下士的微笑顯得很僵硬,伊娜麗想假裝沒有聽到,好捉弄這個看來呆頭呆腦的軍官,但是她瞄到海德森望著海上黑煙的陰鬱表情又馬上改變了主意。
「衛士先生?」伊娜麗轉頭對著海德森微笑。
海德森差點會意不過來,「是,小姐有何吩咐?」幸好他已經被伊娜麗捉弄了十年,馬上恢復鎮定,總算沒有穿幫。
「我會跟父親報告你今天的英勇表現的,希望你『將來』也能一直為我如此效勞。」伊娜麗的笑容中充滿了促狹的意味,不過在週遭士兵看來那只是一個貴族仕女的優雅微笑。
海德森當然知道她又在趁機佔他便宜,但是局勢比人強,他也只有唯唯諾諾地回答一些謝恩的話,心裡卻百般無奈。
「還有路德上士,」這位美麗的紅髮貴族對著軍官微一欠身,「再一次感謝您對哥羅洛斯家族的援助,希望您的軍旅仕途在皇帝的恩准下一帆風順。」
這一小段話在對方的耳裡聽來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在帝國制度下升官雖然可以靠實力和實績,但是檯面下的情況則又是另一個層面,如果有一個貴族家族在後提拔撐腰的話,肯定可以少奮鬥好幾年。路德上士眼神馬上露出興奮的光芒,不由得連連稱謝,周圍的士兵們也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著軍官的好運。
在軍官的帶領之下,伊娜麗一行人見到了第一驅逐艦艦長,他似乎已經耳聞到下屬因為任務而受到伊娜麗允諾恩惠,所以對待他們極盡諂媚謙卑之能事,不但表示會給予上好的艙房,也說明會派不少的士兵專門供小姐使喚之用。
「謝謝您對薇妮斯如此慷慨,艦長先生。」
伊娜麗坐在艦橋中,命人特地搬來的扶手椅上,悠閒地玩弄著手套上的蕾絲邊,身後威爾好奇地四處打量著佈置,薩米靜靜地站在伊娜麗身邊像是一尊美麗的雕像,而海德森則是一臉冷酷地站著,真像是誓死捍衛主人的侍衛臉上會有的表情。
輕輕掂下了衣服上的一根頭髮,伊娜麗接著朝坐在對面的艦長繼續說道。「但是薇妮斯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或者請恕薇妮斯這樣說,我不想接受這樣的安排。」
艦長的笑容立刻僵在嘴邊,彷彿是被人一拳正中肚子,「這…下官不懂哥羅洛斯小姐的意思…」
「唉。」
伊娜麗像是老師對犯錯的學生一樣對艦長搖搖頭,還嘆了一口氣,彷彿是在暗示「你的答案錯了,真是個笨學生」,然後屈屈手指示意威爾講話。
「是這樣的,男爵的船不幸沉沒了,但是我們小姐因禍得福能夠上到貴艦,參觀到帝國海軍陣容裡數一數二的第一驅逐艦,但如果能夠有機會的話,我們小姐希望能夠親眼目睹史上最好的船艦,回去對男爵也有故事可以說說,相信皇帝也會對於自己御旗下的落難貴族,能得到良好的照應而感到欣慰吧。」
威爾臉不紅氣不喘,像是朗誦一般將這套事前商量好的說辭講得冠冕堂皇、無懈可擊,連表情動作都像極了一位代主發言的管家。
艦長這時才一臉恍然大悟,「下官糊塗!下官馬上呈報艦隊指揮官,為您安排移駕無畏艦!不過…」
伊娜麗正對一臉不屑的海德森用眼神偷偷邀功,沒想到艦長後面還有但書,讓伊娜麗寒了臉色。她站起身來,聲音冷峻,「不過什麼?」
艦長聽伊娜麗語氣大變,似乎開始有些慌張,「不…不過要請您屈就一下敝艦,現在天色已晚,指揮官和公爵大人應該已經休息了,您也知道這些行政需要些時間,今晚下官立刻『特別』處理您移駕的事項,明日一早馬上護送您前往無畏艦,您意下如何?」
艦長將「特別」二字講得特別用力,似乎想藉此減輕伊娜麗的怒氣,他的希望如所期奏效,伊娜麗緩了緩臉色,對艦長露出微笑。
「這樣也好,我也正好累了…那麼今晚,薇妮斯就在貴艦叨擾了。僅在此表達哥羅洛斯家族對你慷慨的接待至上謝意。」
伊娜麗的微笑像是個信號,讓周圍的士兵都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艦長忙派人打點艙房,還再三叮囑屬下務必將這位貴族大小姐安置得舒舒服服,於是他們被帶到一間算不上豪華,卻十分舒適的艙房。
「妳也太像了吧,哥羅洛斯小姐?」
用幾枚金幣打發掉所有士兵後,威爾關上門轉身,用誇張的唇語對伊娜麗讚嘆地說。
「管家先生,請你幫我倒杯葡萄酒。」伊娜麗聲調仍然高傲優雅,但是實際上卻已經無聲地笑倒在床上了。「要演當然就要像一點囉!」她一邊笑一邊用唇語回話。
「這裡只有一個傳聲筒,把它用布塞住就可以了。」海德森在仔細地搜索房間後,指著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用唇語告訴大家。雖然傳聲筒並不是用來監聽用,但要是有人蓄意偷聽,仍然有可能聽到這個房間的聲音。威爾立刻找了一條厚餐巾布揉成一團,紮實地從黃銅喇叭口塞了進去。
「好啦,開始辦正事了。小海豚,你發現到什麼?」伊娜麗趴在床上托著下巴,用甜滋滋的語調問薩米,擺明了就是要他臉紅。
薩米雖然表情沒變,但是漲紅的臉頰是藏不住的,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別叫我小海豚…拜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的語氣。
「好好好,那小米發現到什麼呢?」語調更細更甜膩了,在一旁的威爾非常認真地注視薩米的反應,似乎是想要從他身上找到作曲的靈感。
伊娜麗蓄意的挑逗簡直讓薩米招架不住,他只好低頭看著桌上士兵們剛送來的餐點,「今天在甲板上觀察到,無畏艦主桅正下方,第四層有非常強烈的魔法反應,而第三層則有較弱的反應,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兩個地方。」
海德森抱著雙手站在角落無語,伊娜麗似乎對精靈有特別偏好,讓他從伊娜麗登上晨星號後就不停受到她的荼毒,但是自從兩個月前薩米被撈上晨星號後,他就越來越少受到伊娜麗的關愛,當然原因就是薩米變成海德森的代罪羔羊了。
說起薩米會在晨星號上的經過也真是傳奇,他原本是跟隨著精靈商隊的一員,那個商隊跟一般的商隊不同的是,成員都是德魯伊,他們運送貨物的方式則是變身成鯨豚,以游泳的方式來往海域之間。薩米第一次跟隨商隊,缺少經驗的他沒想到在一次暴風雨時跟丟商隊,又迷失方向,就這樣漂流了三天,也不知道是幸還不幸地遇到了晨星號。發現薩米變的海豚跟在晨星號旁邊時,伊娜麗為了好玩而將牠打撈上來,雖然薩米變身成熊打飛了許多想傷害他的船員,但是餓了好幾天的薩米最後還是臣服於伊娜麗手中的食物,於是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熊寶寶寵物。
「所以說,我們應該要先調查這兩個樓層。」威爾一邊開了瓶紅酒一邊說。
「嗯,我們可以來試驗一下哥羅洛斯小姐的魅力有多大。」伊娜麗哈哈笑著,躺在床上對天花板說。「晚餐有什麼?」
「加了葡萄乾的洋芋派、瘦巴巴的烤雞、不太白的白麵包,還有妳最討厭的醋拌青豆泥。」威爾撕下一隻雞腿扔給伊娜麗,順便揉團餐巾一起丟過去。
伊娜麗頭一擺叼住飛來的雞腿,手接住餐巾,然後用餐巾包雞腿斯文地小口小口啃。「青豆泥?那種平民吃的東西給我拿下去餵狗。」突然她拿起羽毛枕頭往海德森扔去,「我要睡覺了,你們吃飽了快給本小姐滾出去吧。」
海德森接到枕頭扔回去,他朝威爾和薩米擺擺手,「是是是…威爾,薩米,走吧。」
「薩米不用離開,這邊床很大。」床上慵懶的紅髮女子扔掉雞骨頭後說。
海德森和威爾同時朝呆滯的薩米投以同情的眼光,隨即快步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