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船前到船後的距離還真是遠,在兩個士官的帶領下,伊娜麗和威爾被迂迴地領往後艙另一個餐廳,幾乎走了二十多分鐘,雖然伊娜麗已經有點慍火,但是還是保持著優雅的表情,威爾一路上則是忙著默記遇到的士兵,崗哨距離、哨兵人數、巡邏頻率等等。
最後一行人進入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區域,光是走道的裝潢就知道這邊是完全不一樣的範圍,伊娜麗注意到這裡的風格偏向自然,大塊的繪畫裝飾被細條金絲和象牙鑲嵌的小圖案取代,也沒有前艙那麼繁複的花樣,但是莊重端正的感覺卻因為這樣的簡約更增濃郁,這應該是新帝國崛起後所興起的風格吧。
「難怪新帝國會取代舊帝國,看他們的藝術就可以知道那時期的人想什麼了。」伊娜麗環顧四週輕聲說道。
威爾點點頭,「新帝國的詩歌都在描述苦難和希望,但是舊帝國的詩歌卻是些風花雪月,思想腐敗了,政治也就腐敗了。」
走進餐廳後,士官領著伊娜麗走向長桌,威爾則是拿著小姐的扇子和手套,隨另一名士兵到休息室等待。
「加油!」威爾在接過手套時對伊娜麗悄聲說,伊娜麗則是回給他一個俏皮的眨眼。
「歡迎光臨,哥羅洛斯小姐。」威廉公爵一見到伊娜麗翩翩身影,眼神馬上一亮,立刻站起身來表示歡迎,「果然聞名不如見面,您的美麗讓星月失色了。」
這個餐廳不是很大,卻非常的精緻漂亮,正中長桌坐了八九人,皆是軍服比挺,彩章掛身,約是些高階軍官,長桌盡頭是起立的公爵,坐在他的左手邊,掛著准將章階的嚴肅軍官應該就是艦隊指揮官了吧,在指揮官對面有個空位,是為她留的。
但是空位旁邊那位貴族打扮的老先生,不知道為什麼好眼熟呀。
伊娜麗朝在場對她行注目禮的男士們微微一笑,然後垂下眼神對公爵說:「感謝公爵大人抬愛,薇妮斯真是高興,很榮幸能接受您的邀請。」嬌羞的樣子讓桌旁眾人心中為之一動。
遺傳了貴族血統的伊娜麗原本就是個丰姿綽約的美女,在經過打扮後顯得明艷照人,在場的軍官們無不為之心動,身為主人的威廉公爵更是對伊娜麗禮數有加。
「請別這樣說,能夠邀請到美麗的哥羅洛斯小姐,應該是我的榮幸才對。」公爵很紳士地牽起伊娜麗的手,帶她到座位旁邊,接著為她介紹指揮官和諸位高階士官,伊娜麗禮貌地一一跟眾人打過招呼,突然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如果座位是按照尊卑之分來坐,那麼介紹的順序應該也要依照同樣的順序才合理吧,為什麼公爵忽略了那位坐在主客位置旁邊的老貴族?是不小心的,或是故意?
「這位是…抱歉我忘了介紹,柏德‧瑟 ‧朵倫公爵的代理人,多梅里朵先生。」公爵的笑容裡沒有惡意,依然是一派溫文儒雅,伊娜麗卻聽出他語氣中些微的輕蔑之意,但是隨後她的注意力就被『多梅里朵』這個名字給完全吸引過去,應該說,是被如此的突然給驚嚇到了。她曾經多麼熟悉這個名字呀。
被忽略的老貴族從容地站起身來,朝心頭大駭的伊娜麗點頭致意。
「哥羅洛斯小姐,幸會。」誠懇溫柔的眼神,堅毅尊貴的氣質,多梅里朵大總管除了臉上多幾條皺紋,跟以前一模一樣。
「多梅里朵先生,幸會。」伊娜麗強忍住撲進大總管的懷裡的衝動,她腦海中突然充滿以前被欺負時對大總管哭訴的回憶,她還記得那雙溫暖厚實的大手只要摸摸她的頭,淚水不知怎麼的就止住了。
「請讓我為您服務。」公爵拉開椅子的聲音救了她,哥羅洛斯小姐醒了過來,讓公爵為她調整椅子的位置。
「您真是太慷慨了,公爵大人,薇妮…斯向您致謝。」我不是薇妮西雅…我是薇妮斯…我不是薇妮西雅…我是薇妮斯…。伊娜麗心裡拼命壓制狂湧的情緒,盡力維持嘴角的微笑。
「哪裡,能為美麗的小姐服務是男士的榮幸。」大概是伊娜麗掩飾得很成功,公爵一點都沒發覺她的震驚。
為什麼大總管會出現在這裡?大總管會不會認出我?不會…他剛剛的神態並沒有異樣,他沒有認出我來…不對…他一定認得出來我的紅頭髮…可是他並沒有驚訝或有情緒的樣子…過了十年了,大總管應該忘記我了吧……應該忘了吧…或許真的忘了…
「聽說您的船被海盜攻擊,對此消息我深感遺憾。」公爵閒話家常般開口。
「感謝您的關心,同時承蒙您的搭救,讓薇妮斯從險惡的海盜手中生還。」伊娜麗微笑著回答。幾秒鐘的時間,她已經恢復鎮靜,雖然內心深處因為不能相認的無奈而開始淌血,但她也開始擔心著被認出來的後果,而且接下來的對話才是挑戰,若是在哪個環節上的對話出小問題,很有可能因此招致殺身之禍,畢竟她可是懸賞的海盜呀。
「這是同為皇帝榮光下的貴族所應該做的,請不要客氣。」
威廉公爵看著伊娜麗,目不轉睛,伊娜麗認得那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她稍稍安心一點,如果公爵也能像奧菲力一樣好搞定就方便了。
菜一道道上,伊娜麗和公爵也一直愉快地聊著天,多梅里朵悠閒地用著餐,雖然是坐在隔壁卻沒有跟伊娜麗攀談,而對面的指揮官則是一直嚴肅著臉沉默不語,就算是伊娜麗偶而禮貌性地問起航行的狀況和無畏艦不明的搖晃,也是被公爵搶白著回答,除了偶爾多梅里朵與指揮官說話的時候,指揮官才會稍稍緩和臉色,然後很謹慎恭敬地回答。
餐桌間有著微妙的氣氛,伊娜麗感覺到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把公爵和她隔絕在軍官們、指揮官和多梅里朵之外,而公爵似乎也很少和眾人有互動,只對伊娜麗滔滔不絕。伊娜麗察覺這樣的情況,或許是奧菲力曾經提過的『派別』,多梅里朵屬於軍方的鷹派,公爵屬於幕僚的鴿派,如果這樣解釋的話,現在這樣壁壘分明的情況就很容易理解了。
伊娜麗很小心地把話題維持在藝術、歷史和嗜好品上,偶而稱讚一下無畏艦的豪華,對於自家背景則是憑著當時從真男爵口中逼供出的情報含糊帶過,公爵也很樂意和她談論這些貴族的享受,雖然這頓晚餐吃得心驚膽顫,但幸好沒有露出馬腳。
如坐針氈的伊娜麗終於等到甜點送上來,心裡總算是放下一塊大石頭,她心裡想著:「終於快要結束了,等等用身體不適的理由先告退…」
「公爵大人、男爵小姐、多梅里朵大人,請各位慢用,下官還有公務,先行告退。」
指揮官站起身來對眾人點頭行禮,雖然語調中有些慍火,但是他的表情沒半點變化,伊娜麗有些訝異,指歡官難道不歡迎她到如此程度嗎?指揮官說完,便立刻轉身就走。
「等等,戴維德准將。」
多梅里朵叫住指揮官,戴維德指揮官站定看著多梅里朵站起身。
「公爵大人,男爵小姐,在下同戴維德准將處理公務,必須先行離席,請多恕罪。」
才說罷,有四五位軍官也站起身來,但是他們還沒開口,戴維德准將馬上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於是那些軍官們臉色僵硬地坐了下來,多梅里朵朝眾人微笑後,和戴維德准將並肩離去。
公爵的臉色有些難看,伊娜麗知道大家都認為這樣火爆的場面不方便在她這個女士面前上演,但是最後還是弄得這麼難堪,要是她再不識趣就自身難保了。
「公爵大人,跟您談話真的非常有趣,但是薇妮斯真的累了,實在要請您恕罪。」伊娜麗垂著眼神,一臉被太陽曬到頭暈的神色。
「我這個做主人的真糊塗!居然把您留著這麼晚,真是失禮了,我馬上派人送您回房休息。」公爵招招手,喚來兩個僕人送伊娜麗離開,自己也起身將伊娜麗送到餐廳門口。看到伊娜麗離開,軍官們的聊天聲中多了一些失望的嘆息聲。
「要不要我請人把甜點送到妳的房間呢?」公爵很貼心地問。
伊娜麗想到海德森他們,於是對公爵優雅地微笑,隨口答道:「那甜點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請送幾份給我的僕人吧。」
沒想到公爵的嘴角突然僵硬,而軍官們卻爆出聲量極為壓抑的叫好聲和鼓掌聲,公爵臉色益發難看,伊娜麗驚覺自己說錯話,但是卻不知道哪裡說錯,平時口齒伶俐的她一時之間竟啞口無言。
「那請小姐好好休息,晚安。」公爵手點額頭致意,便示意兩位僕人送客,伊娜麗對公爵行禮,又對軍官們一一點頭道別,軍官們熱情地道晚安,只差沒有全體起立送她離開。
伊娜麗終於走出餐廳,兩個僕人在前方帶路,而威爾老早在不遠處的轉角等她了。
「威爾。」
「小姐,什麼事?」
「公爵大人剛剛問我要不要帶甜點,我說看起來很好吃,請他送一份給你們,為什麼他要不高興呢?」
威爾笑了,「小姐,您這句話跟『把這些東西拿去餵狗』的意思是一樣的。」
伊娜麗恍然的樣子,讓威爾覺得很有趣,有個貴族的外表很容易,但是心裡不把同伴當下人的話,還是會犯這種錯誤的呢。
「哥羅洛斯小姐,請等等。」
一位軍官從後面不疾不徐走來,叫住伊娜麗。她回過頭,是剛剛坐在她對面的一位士官。
「蘭提中校,有什麼事嗎?」伊娜麗對這位剛剛偷看她好幾眼的俊俏軍官細聲問道。
「請您讓我有這個榮幸送您回艙房休息。」中校說話沉穩,雖然沒有笑容但是讓人感受得到他的誠意。
笑容滿面的伊娜麗於是辭退公爵的兩個僕人,叫威爾自己回去,然後跟這頓自己送上門來的晚餐慢慢地走回她的艙房。
當中校終於離開伊娜麗的房間時,正好是午夜十二點,伊娜麗心情愉快地換上簡便的輕裝,像是要出外野餐一樣慢慢打點裝備。
海德森、威爾和薩米從侍衛房走進來,薩米聞聞空氣,「剛剛有別人來過嗎?」
海德森的臉色一沉,「有人來搜?」
伊娜麗哼著小曲佩上鞭和細劍,不太在意地說:「是有人來呀,中校剛剛走了,他來陪我聊天的。」
海德森聽罷,突然眼神一寒,對伊娜麗大吼:「妳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威爾和薩米嚇到了,愣在一旁,身為當事人的伊娜麗倒是像沒聽到的樣子,翩然轉身,給了海德森一個俏皮的笑容,「出任務呀!」
「那妳現在在做什麼?」
「海德森,你吃了炸藥嗎?」威爾慌忙說道,「小聲點!要是剛好有人經過就慘了!」
薩米往後退到牆邊,他發現海德森現在的樣子好像跟搶不到食物的獅子差不多,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海德森會突然覺得搶不到食物呢?難道是他覺得餓了嗎?薩米又害怕又糊塗。
「或許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伊娜麗居然開心地笑了,「但是我知道你在做什麼。」
在三人面前,她蹦蹦跳跳地走到海德森前面,雙手環上他的脖子。
「你‧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