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師情緣
七、

令人煩躁不已的夏季過去,來到秋季,秋之精靈比夏之精靈溫馴輕柔許多。她總是靜悄悄地,慢慢地降臨,所以等到人們聽見她的腳步聲時,她早已把鎮上所有的楓樹都染上一片火紅。

來維修的人偶變得很少,天氣也變涼爽了。我的頭腦頓時間空出不少可以思考的空間,也總算有餘裕去思考有關安德莉的事情。

我發現,我還是很喜歡安德莉的,但是我找不出為什麼我喜歡她的原因。是一見鍾情嗎?又或者,是她那種氣質吸引住我?我試著想去找出來,但是還是沒找到。

雖然如此,我對安德莉的想法還是沒辦法贊同,我不能夠把人偶當作是工具,我也沒辦法接受喜新厭舊的想法,但是,她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這時我才發現,我還是不了解她,她的過去如何?她為何會有這些想法?她到底是人偶還是人類?我一概不知,這讓我在每次遇到她時都不知道該跟她談些什麼,我也沒辦法在她傷心時安慰她的心靈,在她快樂時跟她一起分享她的快樂。甚至,我連陪在她身邊這一點基本都辦不到。

這種情況讓我覺得很無力,也很焦急,甚至會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就這樣,我在這種不安定的狀態下又度過一個月…


豐年祭後第三天早上,屋外忽然鬧烘烘的,一群人跟人偶都擠在外面的大門口,不知道在幹什麼。

我探頭出去看看窗外,這時剛好有女僕敲門進來房間,告訴我說門外的那群人要找人偶師幫忙。

這時這地區的人偶師只剩下我了,師父雖然已經痊癒,但是經過這場大病後他的右手已經完全廢掉,根本沒辦法做維修的工作,所以我也只好自己一個人獨挑大樑。

梳洗完並穿上衣服後,我走到門口後,試著詢問圍觀的人群發生什麼事。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一個長的很奇怪的人偶躺在我們家的門前,剛好這裡是人偶師的家便順道叫我出來。

「奇怪的人偶?」

我靠過去,圍觀的人群看到我出現便自動讓開一條路讓我過去。

「這是…」

我不禁摀住嘴巴掩飾自己的驚訝,自從我身為人偶師以來,我第一次看到這麼詭異的人偶。不,嚴格來說它根本不算人偶。

它的頭上沒有五官,在眼睛的部分則是被一種用火山黑玻璃製成的眼罩蓋上,在眼罩的深處只有一顆發著紅光的眼睛在左右移動,頭上則罩著狼頭製的頭盔。

他比一般的人偶大上許多,至少高出兩個頭左右。身上的外殼到處都是被刀割開的傷口,而且沒有皮膚覆蓋,只有佈滿血跡的漆黑鎧甲保護住關節部位。雙手也沒辦法稱作是手了,其中一隻手被換成如怪物般的巨大利爪,另外一隻手則只有一塊巨盾連接在上面。腳呢?他的腳就像狼的後腳一樣,後面還牽著一條粗大的尾巴。

這…這到底是…

「修?」

就在我驚訝不已的時候,師父跟安德莉趕到這裡。

「師父?你怎麼出來了?」

「先別管這件事,那個人偶…人偶在哪裡!?」

我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師父的臉色凝重,似乎是在害怕什麼,於是我趕緊往旁邊站讓師父可以看到這隻奇怪的人偶,然後指著那個人偶給師父看,說:

「在這裡,師父。」

看到那隻人偶的師父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修,叫幾個傭人把這隻人偶搬進屋子裡。」

「可是要是出了什麼意外?」

「聽我的吩咐,快!」

師父顫抖的語氣中透露出,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恐怕已經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令我不禁感到一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在心中升起,我趕緊叫幾個傭人把這個奇怪的人偶給搬進去。

當傭人們要搬起那個人偶的時候,它只有用它那發著紅光的眼睛看我一眼,然後沒有做任何反抗都沒有作就被傭人們給搬進屋裡。又或者該這樣說,它身上的魔力傳導線除了眼睛以外全都斷裂,所以根本沒辦法動,當然連反抗也沒辦法反抗。

看著這個奇怪的人偶頭上那顆深紅色的眼睛,我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一場災難性的風暴即將要在爆發,但是我可能連阻止它發生的力量都沒有…


我們把那個奇怪的人偶搬到師父的地下室後,師父臉色凝重地看著人偶許久,才問道:

「你聽的懂人話嗎?如果聽的懂,請把你的眼珠往左轉。」

聽到師父的話,那個怪物人偶把它那泛出深紅色光芒的眼睛往左邊移動。

「那麼接下來,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如果對的話,請把你的眼珠往左轉﹔不對的話,請把你的眼珠往右轉,可以嗎?」

人偶猶豫片刻,然後把他的眼珠往左轉。

師父深吸一口氣,說:

「你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嗎?」

人偶把他的眼珠往右轉。

「那麼你是安特拉國的人偶嗎?」

聽到師父說的話,我嚇一大跳。

安特拉國是屬於我國貝夏魯國的鄰國,由於兩國目前一直處於冷戰狀態,所以照常理來講,安特拉國的士兵不可能會跑到這裡來,除非戰爭已經爆發。

當時我們的村子就是被安特拉國的士兵所襲擊,一想到這裡我的內心就被一種既害怕又憤怒的感情所佔據,使的我的手一直不停地冒著冷汗,微微顫抖著。

「那麼你是貝夏魯國的人偶囉?」

人偶把他的眼珠往左轉。

「那安特拉國跟貝夏魯國開戰了嗎?」

人偶把他的眼珠往右轉。

師父沉吟一陣子,我可以了解師父在懷疑什麼,既然兩國沒有戰爭爆發,它又不是敵國的人偶,那麼怎麼會受到那麼重的傷?

「那麼,你是不是被本國的人偶所傷的?」

面對師父的問題,人偶的眼珠停在中間許久,然後才慢慢地,慢慢地往左轉過去。

得到人偶的回答,師父的眉毛微微顫動一下,然後他用還能動的左手撫弄自己的鬍子,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人偶。

沉默半晌,師父才下定決心,開口說:


我們一行人離開師父的地下工作室來到了大廳,這是我們第一次三個人都集合在大廳裡面,但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歡愉的氣氛,反而是充滿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打從一開始我就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所以我也不敢說半句話。但是看到一向穩重的師父竟然會緊張成這樣,連我都感受到這次的事恐怕非同小可。

我緊張地吞口口水,然後問道:

「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那人偶會被作成那詭異的樣子?」

師父沉默好一陣子,然後莫名其妙地問我一個問題。

「修…對你來說,人偶是什麼?」

師父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不知所措,我支支吾吾一陣子後才勉強想出一點東西。

「嗯…應該是…跟人很像的東西吧,又或者說,是能夠撫慰人類心靈的東西。」

師父得到我的答案,又一臉欣慰的摸摸自己的鬍子,說:

「很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我教出一個好徒弟。」

「師父,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啊?」

「修,對人偶師來說人偶是什麼,這是很重要的課題,它會影響到人偶師在製造人偶的時候所抱持的理念。」

「理念?」

師父點點頭,然後繼續說出令我驚訝不已的話來。

「時候到了,修,看來也是該讓你知道一些有關人偶師的事情的時候了…」

「我不了解啊師父,我不是已經把製作人偶的技巧學到透徹了嗎?那還有哪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傻孩子,你所知道的,只是有關人偶知識的一小部份,有關人偶師的事你是一概不知的,唉…我本來想說不會那麼快,可是沒想到…」

說完,師父吩咐週遭的僕人離開大廳,只留下我和安德莉兩人,等到人偶們都走光後,師父才開始娓娓道出有關人偶師不為人知的一面。

「自古以來,人偶師們因為製作人偶的理念不同,而分成兩派,其中一派就是我們這派,認為人偶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人權,所以我們這些有相同想法的人偶師們只製作跟人類長相相似的人偶,並自稱為「人道派」﹔另外一派人偶師卻只把人偶當成是自己製造的東西,是人類的工具。他們不曾把人偶當成人看待,所以他們在製作人偶的時候只注重功能性,和可以取悅人類這兩方面去製作,他們自稱『魔偶派』,我們剛剛看到的那個長相奇怪的人偶就是魔偶派的人偶師製造的。」

說完,師父看著我,我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師父。那個人偶的恐怖模樣至今還殘留在我的心底,一想到竟然有人這麼狠心敢把人偶作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我就不由得感到心驚膽跳。

而直到許久之後我才發現,自那一天起,我的未來就如一條不能回頭的單行道,所有的命運之線在此集結,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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