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師情緣
一、

…好安靜喔,一種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寂靜…環繞在我的四週…

我怎麼了嗎?為何會在這裡呢?啊…原來…我是餓到躺在雪地中爬不起來,難怪…

使盡力氣把自己的眼睛撐開一條縫後,我看著天上的雪從灰白的天空中無聲無息地落下。

好美啊,在我的故鄉,那南方的草原上是看不到這種景色的。可是我已經連感動的力氣都沒了。

我就要死了,孤孤單單地一個人死去。爸爸、媽媽、哥哥,以及村裡的人,還有可愛的加露露都死在戰爭之中。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半個我認識的人,也沒有人認識我。

喪失求生意志的我早已無力支撐沉重的眼皮,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就在我的意識即將完全消失之前,朦朧的景色中,我看到一個失去輪廓的人影出現在我面前…


唔…好舒服,好溫暖啊…我覺得我好像躺在剛做好的棉花糖裡一樣…

這裡是天堂嗎?

緩緩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這時我才發現,我正躺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床上。

「你醒啦…」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傳至耳邊,我轉頭看去。只見一名身穿鑲金領黑袍頭戴黑色連帽斗篷的老爺爺正坐在一張輪椅上,面色和藹地對我微笑 「這裡是天堂嗎?」

那個老爺爺緩緩地搖搖頭,說:

「不是的,孩子,這裡是我家啊。」

這時從老人的背後冒出一名小女孩,耀眼的金色,綁成雙馬尾的長髮和帶著海藍般翠綠的瞳孔,讓我不自覺地叫出:

「啊…天使…」

我不自覺地喊出來,但話說到一半我就知道我想錯了,既然這裡不是天堂,那麼這女孩子也不可能是什麼天使才對。

可是,那女孩子真的好漂亮喔…或許就算是天使也比不上她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老爺爺忽然哈哈笑起來,他把那女孩子從背後帶到他的前面來,雙手扶著女孩子的肩膀,說:

「傻孩子,她不是天使,她…呃她啊…」

「她?」

「她是人偶喔!」

「欸?」

「她是我最傑出的作品,也是最後一件最完美的作品,她是我花費大半輩子心血所做的人偶。」

說完,老爺爺臉上露出自傲的微笑。

「她是人偶!?」

我嚇得差點跌下床上,雖然在我以前流浪的旅途中,我曾看過許許多多的人偶,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精緻,如此栩栩如真恍若真人的人偶,而且又是那麼的美麗…

老爺爺發現到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人偶身上,便乾咳幾聲引起我的注意,被看穿的我慌到耳根子全紅,趕忙結結巴巴地說:

「對…對不起,因為實在太美了,所以我忍不住就…就…一直盯著她看…」

「沒關係。」老爺爺把人偶牽到他背後,接著又說:「孩子啊,你怎麼會一個人倒在滿佈白雪的無人街道上?你要知道今年的長冬特別冷啊,一不小心會死人的,為什麼不回你的家去?」

家…一聽到家這個字,就讓我想起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我怔怔地坐在床上許久,然後想著想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掉出來。

老爺爺看到我開始掉眼淚,就慌張地問道:

「怎…怎麼啦?怎麼哭了啊?」

我擦擦殘留在眼角的眼淚,搖搖頭,故作堅強地笑著說:

「沒,沒有啦,只是…只…只是,我…我沒有…家…」

我知道我講的話越來越小聲,甚至到最後那個“家”字更是小聲到連我自己都快聽不到。雖然如此可是老爺爺還是聽得很清楚,他一臉心疼地拍拍我的背,說:

「唉…可憐的孩子,你怎麼啦?說說你的故事吧…」

不知怎地,聽到老爺爺的這句話,我就覺得安心多了,讓我忍不住想把所有的往事都說出來。

我把家鄉遇到戰爭的事情,父母親和哥哥為了保護我而死於別人刀下的事情,還有我從那些押送奴隸的士兵手中逃出來,就這樣一個人孤單地四處流浪,最後來到這裡因為忍受不住寒冬與飢餓終於不支倒地的事,一五一十,很詳細很詳細地全都告訴了那個老爺爺。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說了多久,我只知道當我說完的時候,外面的天都黑了,然後我好像把在這途中所受的委屈完全吐出來一樣,只感受到胸中的一股悶氣全都消失,什麼都不想再說。

偌大的房間忽然變的安靜起來,讓我感到有一點害怕。又經過一段很長的沉默後,那個老爺爺才開口,說:

「…真是可憐的孩子。」

接著他又搖頭晃腦好一會兒,似乎考慮什麼事情一樣,接著拍拍自己的頭說:

「有啦!好孩子,你想不想待在這裡。」

「嗯?」

「我是說,你想不想住在這裡,把這裡當成是你的家?」

「真的可以嗎?」

雖然還沒答應,但是我當然想待在這裡,比起冰天雪地,寒風刺骨的外面,這裡要好得太多,說是天堂也不為過。

老爺爺看我回答得這麼肯定倒是有點猶豫起來,不過他很快就下定決心,看著我說:

「那…我可以讓你住在這裡,不過有個條件在…」

「什麼條件?」

「我是個人偶師,我想收你當我的徒弟,幫我工作,如何?」

「工作?」

「怎麼樣?不要嗎?」

「可…可是你可以請人偶幫你啊。根本不需要我…」

老爺爺輕輕地拍拍我的頭,說:

「傻孩子,人偶不是萬能的…有些事還是得人來做才可以。就像做人偶這件事只有我們人才能作,因為人偶是沒有辦法創造人偶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教我怎麼做人偶囉?」

老爺爺看我那一臉茫然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幾聲,接著問:

「怎樣,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還是你不答應?」

「我…我當然要!」我什麼都沒想便用力地點點頭。

「那就這樣決定囉。以後這裡就是你的房間,吃完送來的晚飯後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們再開始。」

老爺爺看我答應了,便笑著說出這句話,然後跟那個人偶一起離開這個房間。


從那天起,我有了一個家…

這個家是很大的,因為老爺爺是有名的人偶師,而且聽說他還有貴族的血統,所以他的家境很富裕,也才會擁有那麼大的華麗豪宅。

豪宅裡面可說是應有盡有,東方式建築的花園涼亭,有很多很多書的圖書館,夏天可以在裡面游泳的噴水池(不過因為現在是冬天所以結凍了),還有一個大型的舞廳,大約三層樓的鍾塔等在一般平民的房子裡根本不可能會有的東西。也因為這樣,這個家裡需要很多人來幫忙處理雜務才能維持。

不過在這豪宅裡,只有我和那個老爺爺是人類而已,至於其他的全都是人偶。包括負責照顧庭院的園丁,負責打掃豪宅的佣人,負責駕馭馬車的馬夫,負責餐點的廚師,負責服侍的女僕,他們全都是人偶。

這些人偶都是由老爺爺親手製造的,老爺爺說他把這一輩子的時間都投注在如何製造最完美的人偶,而這些人偶都是他的心血結晶。所以每個人偶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完美,他們完美無暇的臉上總是掛著很和氣的笑容,一絲不茍的動作象徵他們在自己工作的技藝上是多麼的精湛,而且跟他們談起話來根本完全感覺不出他們是人偶而不是人類。

雖然如此,漸漸地,我也能分辨出來,因為這些人偶總會讓人在心裡感到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在。

可是,除了她以外…

被我誤認為天使,是老爺爺花上大半輩子的心血所製作,最完美也是最後的人偶,她跟那些人偶很不一樣,與其說她不像其他的人偶,倒不如說她比那些人偶更像人偶…

雖然她如此美麗,雖然在她身上總是散發出一種只有人類才有的真實感,可是她沒笑過,也沒說過話,她的臉上總是看不到任何人類該有的表情,就好像戴上面具一樣…

可是就算如此,老爺爺還是很疼她,老爺爺的輪椅只有她能推,老爺爺的房間只有她能進去(那是連我都不能進去的地方),老爺爺的餐點一定要交給她送進去才行(老爺爺不跟我一起吃飯,所有的餐點都是送到各人的臥房去),而且奇怪的是,其他的人偶看到她都對她很尊敬,好像她是他們的主人一樣。

我一直對她感到好奇,也不否認我對她有好感,但是我根本沒機會和她接觸,因為她只跟老爺爺一起出現,老爺爺到哪她就到哪(那是當然的,因為她總是在幫老爺爺推輪椅),所以我除了跟老爺爺學習製作人偶的時間外,根本碰不到她,甚至連她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

「喂,專心點,修,小心別把左手腕關節的魔力傳導線給接錯啦,否則到時候人偶的左手會不聽使喚喔!」

老爺爺一邊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打斷我的思緒,一邊用手杖頂端敲我的頭一下,我痛得趕緊用左手摸摸頭後被手杖敲出來的腫包,說:

「是…下次不敢了。」

說完,我開始細心地一邊抓著兩條線的線頭,一邊用一種很奇特的道具將線頭融合,那個道具有著L型的外型,在握柄處的尾端有一個按鈕,用大拇指壓下去後,位在握柄另一邊的頂端的神秘寶石就會發出亮光,使得兩條魔力線緩緩地連接起來。

一個人偶的雛形其實是很簡單的,主要的部分有三個,一個是相當於人類骨架的外殼,一個是相當於人類神經,血管跟肌肉部分的魔力傳導線,一個是相當於人類心臟跟大腦部分的魔力結晶,利用魔力傳導線將魔力結晶的魔力向身體四周擴散,就可以讓人偶動了。

當然,這只是基本而已,如果這樣就算完成,那這個世界上的人偶就不會那麼貴。一般來說,人偶的雛形完成後,還有很多地方是很粗糙有待加工的,比如說最重要的外皮部分,為了讓人偶看起來摸起來都像是真人一樣,外皮是很重要的,再來就是體毛,如頭髮,鬍鬚之類的(聽老爺爺說還有其他的部位,不過他覺得我年紀還太小,不需要知道。),再來就是眼球和五官的部分,眼睛是需要用到珍貴的寶石去磨成適當大小的瞳孔,然後還要再加上充當緩衝部位與肌肉的眼白部份,而五官的部分最麻煩了,五官的部分如鼻子耳朵需要用到人造的軟骨來雕塑,而嘴唇則是另一種人造皮,發聲構造和舌頭則是由柔軟的人造肌肉做的,而且,一般來說一個人偶師需要有十幾年的功力才能完全掌握出如何刻劃出可以媲美真人的完美五官的外型出來。

這些東西一律得向鍊金術士協會的特約連鎖商會來掉貨,每一樣都是得用金幣來做單位計算。加上人偶師在塑造外型上費時費力,所以人偶大部分的價值都是建立在這些外在的形貌上,外型越漂亮的人偶就賣的越貴。

當然,這不一定表示人偶的雛形零件就便宜到哪,由大法師尖塔提供經過灌注魔力的魔力結晶就價值連城,由於這些魔力結晶還擁有可以讓法術增幅的功用,所以甚至還傳出有人為了奪取魔力結晶而殺害人偶的傳說。

魔力傳導線也不便宜,魔力傳導線需要用到月祭司工會經過加持浸洗過聖水的月光蟲絲,再交由鍊金術士協會將太陽蜘蛛的絲與其合成跟編織之後才完成的東西,雖然這種線已經可以量產,但是由於月光蠶跟太陽蜘蛛都是很稀有的生物,所以成本也不低。

最便宜的大概就是外殼吧,外殼大多是以妖精森林裡面的樹木為原料製作的,不過除了一般類似人類外型的外殼以外,還有另一種以人類骨骼為設計主體的外殼,這種外殼就像人類的骨骼一樣,由於這種骨骼型外殼需要用到位於妖精森林最深處的神木的木心(因為比一般外殼還要細,不用那種堅硬的木心來做很容易斷裂),所以非常難以獲得,而且用這種外型來製作人偶還需要有人造肌肉(因為它不像一般外殼已經擁有原始的雛形一樣,所以需要另外加入肌肉才行。)跟生命之水(當作潤滑液,防止魔力傳導線因為人造肌肉的摩擦而造成破損),本來就很貴,還得另外加兩樣東西下去,加上要利用人造肌肉塑造出完美的造型沒有三四十年的功力根本做不來的,所以很少人用就是了。雖然如此,但是老爺爺告訴我說,想要做出上等的人偶(不是完美喔,只是上等…),就得用到這種做法來做。

現在算算,我也已經在老爺爺這裡學了兩個多月,老爺爺告訴我說我的天資聰穎,已經學到一般人得學三年以上才能擁有的技術,一想到這裡,我就不禁有點得意忘形地傻笑起來。

發現到我又心不在焉,老爺爺舉起手杖又敲了我的額頭一下,沒好氣地咧嘴笑罵道:

「死小鬼頭,你又分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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