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好不容易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我才想起一件事。

師父呢？

「師父！」

我慌張地站起來，可是背上的劇痛馬上又痛的我整個人倒下來，沒辦法，只好用爬的往師父那裡爬過去。

辛苦地爬到師父所躺的地方，我看到師父身上的傷口處整個露出人工肌肉，和銀色的血液，在傷口的深處，甚至可以看到正在微微發光的魔力結晶。

師父看到我來了，便露出微笑看著我，無力地說：

「修…」

「師父！」

我緊緊地握住師父的右手，心急如焚地喊道：

「師父你別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勢怎樣。」

「…不用了，我…自己…的情況…如何…我…最清楚…這已經…沒救了…」

「沒這回事師父！我一定修的好的！」

「聽著…修…我的確…是個…人偶…對不起…我…騙了你…好久…好久…你…你能…原諒…我嗎？」

在聽著師父慢慢地說出自己的遺言之際，我的淚水早已潰堤許久，我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說：

「你是我最親愛的師父啊，就算你是人偶那又怎樣？如果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不是嗎？」

「很好…那我…沒有什麼遺憾…」

師父打開自己的左手，一把金色鑰匙就在他的手上。然後他把左手舉到我面前，說：

「我…手中…的鑰匙…你拿…拿去…在我…房裡…有個…黑色的…盒子…用…用這鑰匙…打開…」

師父的話才說到一半，突然一陣紫光從師父的胸部傷口激射而出，照亮整個殘破的大廳。

「師父！」

師父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他看著我，一臉微笑，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

師父走…

※

秋末時分，庭院裡的花兒樹兒紛紛凋謝，原本在春天該是滿片鮮花的草地上，這時多出十幾個墓碑…

我站在這些墓碑前面，凝望著它們許久，總覺得這段時間發生許多事情，卻又好像沒有發生一樣。而我只知道因為這些事平白無故害死一堆曾經跟我共享過美好回憶的人偶，還有失去一位摯愛的親人。

「師父…」

我攤開手掌，看看還緊握在自己左手上的金色鑰匙，想起師父的最後一句話。

～在我房裡有一個黑色盒子，用這鑰匙打開～

盒子裡有什麼秘密？為什麼師父要在最後一刻把這把鑰匙交給我，在一連串混亂的事件結束，而我的心情也完全平復下來後，我總算能開始冷靜地思考這個問題。

打定主意，我緊握自己的左手，轉身往師父的房間走去。

我來到師父的房間門前，敲敲房門，房裡傳出安德莉的聲音。

「請進。」

原本是師父跟安德莉一起住的房間，現在只剩下安德莉一個人。我打開房間的門，只見安德莉呆呆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在想什麼？」

「很多事…」

「是嗎？」

我很想再追問下去，但是我認為或許我們還是需要給彼此一點時間跟空間整理自己的思緒，所以我並沒有多說什麼就開始動手尋找房間裡那個黑色的盒子。

我才找到一半，安德莉突然開口，說：

「你知道…我是人類…對吧？」

我的動作停頓下來，雖然說這是早就有心理準備要面對的問題，但是我還是猶豫了許久才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嗯…」我繼續翻找書櫃裡的雜物。

「你很早以前就發現了嗎？」

「…是有懷疑過…只是從沒想過要去確認。」

我從沒想過要去確認安德莉是人類還是人偶，因為對我來說，人類跟人偶沒什麼差別。

一想到這裡，我跟著就把自己的想法給說出來。

「因為對我來說，不管妳是人類還是人偶都一樣…」

翻找上好一陣子，我終於在雜物櫃的深處找到黑色的盒子，我拿出盒 1，站起來準備往外面走去。

在離開房門以前，我忽然轉頭看了安德莉一眼，說：

「如果可以的話，記得去看看師父的墳墓…」

安德莉露出一臉不屑的微笑，冷冷地說：

「沒事替人偶蓋墳墓做什麼…」

安德莉還是對人偶有著很深的怨恨，我想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我沒辦法感受到她跟師父之間的愛的關係吧，雖然師父費盡心力在照顧她，但是對她來說，師父畢竟是人偶。她一定也一直對這件事感到很矛盾而且很困惑才對。

我無奈地笑著，沒打算辯解什麼，畢竟，有很多事情是可以用時間來慢慢解決的，並不需要急於一時，就讓安德莉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記得餓了就叫點東西來吃。」

丟下這句話後，我便離開房間。

---

回到工作室，一個女僕正在裡面整理房間。在這場混亂結束後，她是唯一逃過這場劫難的人偶…

也還好有她在，我的生活起居還不至於出現問題。但是只靠她一人，時間久了這個家終究還是維持不了原貌。

我揮揮手請她離開工作室，並且吩咐她做一份餐點給安德莉，然後我把盒子放在桌上，拿張椅子坐下。

以後該怎麼辦？這對一個才十四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很茫然，雖然我已經比一般同年的人老成多了。但是一時間發生那麼多的事情，對這個家跟自己的未來將會如何，我連一點明確的想法都沒有。

繼續當人偶師嗎？要離開這個城市嗎？就在我的腦中充斥著一堆類似這樣的問題時，我已經把鑰匙插進黑色盒子裡面。

輕輕把鑰匙一轉，喀啦一聲，盒子開了，裡面躺著一張羊皮紙。

「這是…」

我伸出手從盒中拿出羊皮紙，羊皮紙裡面寫著一些字，看來是師父還來不及跟我說的遺言…

最後幾字的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因為情況危急只得寫的很快才會寫成這樣。看完師父最後的遺言，我不禁感到眼眶又盈滿淚水。

「師父…」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嚇的我趕緊把快掉出來的眼淚用衣袖擦掉，以掩飾自己的醜態，然後把羊皮紙收到自己的衣服後，說：

「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是剛剛那個女僕，女僕告訴我說安德莉不想讓它進房間去。

我微微皺起眉頭，雖然本來我就不抱多大的希望。但出乎意料地，女僕告訴我說安德莉要我自己把餐點送來她才肯開門。

稍微想一下就懂了，安德莉雖然想吃東西，但是她不希望人偶進她的房間。既然如此，好吧，那我送過去也沒關係。

我請女僕把餐車交給我，然後跟她說她可以去休息後，就自己一個人把餐車送到安德莉的房間去。

推著餐車走到安德莉的房間門前，我敲敲房門，說：

「我來送餐點。」

門外傳出安德莉的聲音。

「自己推進來吧。」

我打開門把餐車推進去，看到安德莉正站在窗口看著外面。此時夕陽西下，昏黃中略帶紅色的陽光照進房間裡，替這裡微微添進幾分蕭瑟的感覺。

「墓…弄得真好…」

「嗯？」

「老師的墓啊…你一定花了很多力氣吧…」

說完，安德莉轉過身來走到梳妝台前，面對著鏡子坐下來。

「幫我剪頭髮吧，修。」

「欸？」

「你在做人偶師的修練時，不是為了學做人偶的造型，剪過不少頂假髮嗎？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我走到安德莉背後，說：

「當然不難，只是…為什麼妳想剪頭髮？」

「為了告別過去。」

安德莉輕輕用左手一扯，把左邊馬尾的蝴蝶結解開，被解開的馬尾就這樣散落下來披在她的肩上。

「也為了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

我一邊幫安德莉把另外一邊的馬尾解開，一邊問道：

「為什麼要離開這裡？」

「因為我要去王都。」

安德莉從梳妝台的抽屜中拿出一把剪刀，輕輕遞給我。

「那個人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死了，我要回王都去把他揪出來。」

「那個人？妳是說誰？」

我接過剪刀，然後輕輕挽起安德莉的金色長髮。

「我的仇人。」

一刀剪下，金色的髮絲散落在地上。

「啊？」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我想起師父在羊皮紙中寫的話，看來事情還沒完全結束，我們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安德莉的謎都還在安德莉身上，她的過去為何，她到底是什麼人，這一切只有等她自己告訴我我才能知道。但是我不急，我會等到她願意告訴我的時候再靜靜地陪在她身旁聽著。

我閉上嘴巴，靜靜地，細心地，溫柔地一刀一刀把安德莉的長髮給剪掉。安德莉大概也猜到我在想什麼，所以她也只是保持沉默，自此之後一句話也沒說。

在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忽然說出一句我已經決定很久的話：

「不管妳要去哪裡，我都會陪妳去。」

安德莉聽到這句話，也沒想到我還在幫她剪頭就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問道：

「真的嗎？」

我一臉傷腦筋地捧著她的臉頰，把她的頭重新調回原來的位置，然後看著鏡子裡的她和我的影子，說：

「真的。」

說完，我繼續處理還沒修剪好的部分。

「…喂。」

安德莉的眼睛略微上飄，看著鏡中的我，問說：

「你說，我們的未來…到底會怎樣？」

安德莉的話讓我想起在看到師父的信前，一直盤旋在腦中的煩惱。

「會怎樣…」

如果我要跟著安德莉一起離開這裡的話，那麼到底會怎樣呢？

剪下最後一絲頭髮，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和安德莉，喃喃說道：

「我們的未來到底會怎樣，這我也不知道…」

窗外的夕陽逐漸落下，最後一絲黃昏的光芒消失在地平線邊緣。看著被我剪落在地上，那原本屬於安德莉一部份的金色髮絲。我突然有種感覺，或許我們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