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戲皚帆
七、

每年的這天晚上,積滿一整年份潔白鹽晶的舊皚帆剛被釋放,剛設置的新帆乾淨透明,星空下的美麗海景任人一覽無遺,對鄔諾哈瑪而言是個很特別的夜晚。滿月從東方的天際冉冉昇起,皎潔晶瑩,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波光粼絢的小徑。海灣裡有幾葉小舟,滿載著各式煙火,即將在月色與星光的襯托下綻放出火樹銀花。為了避免燈光遮蔽煙火的艷麗色彩,觀戲坡的店舖只留下燭光,街道上的旅客人手一隻燈籠照路。他們大都穿上當地的傳統服裝,迎合祭典的氣氛,更增添幾許時光溯返的情調。

入境隨俗。在蘇菲的堅持下,摩傑和波杰迪也換穿祭典用的禮服。為了找到適合摩傑小孩體型的禮服,凱伊可還真是費了一番工夫。三個男生換裝完畢,在閣樓裡端坐了老半天,女生們卻都還沒出現。摩傑等得不耐煩了:「那三個女生到底在磨什麼?煙火都快開始了。凱伊,你去催她們一下。」

凱伊為難地說:「這……催促女性更衣,是很失禮的事情……」

「呿,是你們這裡的習俗嗎?」摩傑發起牢騷,「說起來,那種服裝就像是筒子一樣,把身體捲起來再綁上厚厚的腰帶打個結,簡直就是禮物盒,到底有什麼好啊?」凱伊聽了只能苦笑。

總算,亞莉莎她們慢吞吞地進了房間。亞莉莎的衣服以天青色為底,袖擺和裙擺是夏日野地的景色,白裡透黃的芒草穗鑲嵌在深綠草葉中,幾隻蜻蜓在其間逡巡;蘇菲以粉紅為主色,到處花團錦簇,純白的百合花叢裡點綴著鳶尾的藍紫;阿雅妮則一身鮮紅,櫻花在枝頭盛開,花瓣紛飛如隨風起舞。三人都將頭髮綰起,露出耳根之下的頸子~~對平日總是任頭髮散放的亞莉莎來說,這模樣是挺希奇的。

摩傑見狀湊上前去,盯著亞莉莎瞧,一副認真品頭論足的神情。

「看什麼啦!」亞莉莎給盯得有點忸怩。

「嗯……妳這模樣挺有女人味的,當然要多看幾眼囉。」

「你該不會是繞著圈子說我平常沒有女人味,」

「什麼?」摩傑誇張地大吃一驚,「難道還能有別的意思?」

亞莉莎立刻舉起拳頭要敲摩傑,蘇菲趕緊阻止她:「亞莉莎妳別亂動,頭髮會亂掉啦!」她們剛才就是為了亞莉莎半長不短的頭髮該怎麼綰而傷透了腦筋。

摩傑聽了大樂:「今天可真是玩弄亞莉莎的好日子,不必擔心她的拳頭!」

亞莉莎又生氣又無可奈何,蘇菲卻狠狠地瞪了摩傑一眼。摩傑只好伸伸舌頭說:「開玩笑的。今天是難得的祭典,就放亞莉莎一天假吧。」

這時屋外陸續傳來轟隆隆的聲響,海灣上空已是光網星屑,五彩繽紛。煙火從小舟上拋出,由風精靈歡笑著將之接傳上天,沉睡其中的火精靈被嬉鬧聲吵醒,不耐煩地伸個懶腰~~火精靈的一個呵欠,用人類語言的說法就是「爆炸」哩~~頓時花火亂飛,光輝燦爛,嚇得風精靈個個全身發抖不聽使喚,只得化成一大朵煙霧緩緩散去。

「蘇菲,」趁著煙火稍歇,凱伊對身旁的少女說:「我有件事想告訴妳~~我打算去讀省城裡的藝術學院。」

蘇菲聽了十分高興:「那很好啊!你想學些什麼?」

「文學,戲劇理論,這一類的吧。」凱伊說:「我跟家父談過了,他願意資助我直到畢業。我希望以後能為沙戲寫一些新形式的劇本。這樣或許……」他說著有些靦腆起來,「可以為沙戲的未來注入新的生命。」

「我希望你能實現夢想。」蘇菲誠心地祝福他。接著她想起另一個人:「那,阿雅妮呢?」

「家父說,既然我已經決定不當演沙師,那也就不需要映麗搭檔了。不過如果……她成為我們家的媳婦的話,家父說他也可以出資讓她陪我一起去,甚至如果她也有想讀的學校,學費也沒問題。」

蘇菲詫異地問:「可是,你不是說你們兩個……」

「我對不起阿雅妮。」凱伊語氣沉重地說:「我從小操沙的表現一直都很差,家父挑選阿雅妮做我的搭檔,是因為她的映麗能力特別優異,希望能有帶領我、將我『矯正』回來的效果。妳瞭解吧?如果阿雅妮一個人留下來,一定會受到苛刻的待遇,而空有映麗天賦卻終其一生無法發揮,我怎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生呢?但,我能做的只有……」

阿雅妮挪近身子,將手放在凱伊的手上。「蘇菲妳不需要擔心。雖然我們現在沒有相愛的感覺,但我也並不討厭凱伊啊!我想支持凱伊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且這件事對我也有益處。更何況~~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蘇菲心想,兩人彼此的感情是兩人之間的事,便改變話題問道:「阿雅妮,聽剛才凱伊的說法,妳也有想讀的學校?」

阿雅妮和凱伊兩人相視而笑。她說:「我想學習不需要演沙師也能映麗的方法。」

「啊,那妳得進魔法學院,學習正統的幻藝……」

「什麼?魔法學院?」亞莉莎中途插進來,「你們是要來當我們的學弟妹嗎?」

「亞莉莎妳扯到哪裡去了?」蘇菲好氣又好笑,「阿雅妮是要去讀省城的魔法學院啦。」

阿雅妮也笑道:「而且瑪德拉撒學院程度很高,我恐怕進不去呢。」

「哦,真是可惜。」亞莉莎的語氣聽來還真有點遺憾。

「好啦,我們該上街去了。」阿雅妮站起身來,「依照本地的習俗,祭典穿漂亮衣服,就是要去熱鬧的地方讓大家欣賞,怎麼可以一直窩在房間裡呢?來!」


凱伊和阿雅妮的皚帆動畫終究還是成為絕響。但若干年後,鄔諾哈瑪的映麗師開始在放帆前為每面方帆繪上美麗的圖案,取代原本素淨的白帆:人物、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山川景色、繽紛的幾何圖形,還有數不盡的創意。千百種色彩飛揚在初春藍天中的壯麗景象,就這麼伴隨著每年一度的放帆盛會,一直一直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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