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後的法陣效果確實符合預期。他們實地排演了幾次,配合演出的內容,從皚帆北端到南端大概歷時七分鐘,比直接釋放皚帆稍慢,但也不至於太久。等演練告一段落時,觀戲坡的燈火已經是稀稀落落,月亮也昇到半天高。凱伊再和波杰迪及亞莉莎討論一些演出的細節,像是衝帆車加速減速的時機等,作最後一次的確認。
「蘇菲,」摩傑向她招手道:「明天有件事情要交給妳做。」
「好呀,什麼事?」蘇菲笑顏逐開地應道。沒有直接參與演出的她正覺得有點無趣,自然十分樂意有事可做。
演出沙戲的渚庭除了東面臨海,另外三面都被人工挖築的清渠圍繞,只留下南北兩端的銜橋作為出入口。南側的出口因為遠離演沙樓,平日很少在使用,但總有些操沙師會在附近值守以應付突發事件。
摩傑指著南側的銜橋說:「明天演出時一定會有操沙師來阻擾,蘇菲妳負責擋住從那邊過來的。」
「擋住?」
「方法我已經幫妳想好了:妳用守護驅式召喚幾隻沙元素出來,應該足以應付操沙師操縱的沙偶。」
蘇菲立刻嚇得臉色發白:「……你是說,要和操沙師戰鬥嗎?我不行啦!」
「我又沒要妳自己去打架。」摩傑笑道:「妳只要站在召喚法陣裡面當個鑰匙,其餘的交給沙元素就好。」
但是蘇菲還是猛搖頭。這時波杰迪聽到他們的談話,主動跑過來提議:「由蘇菲來對付操沙師太不適合,我來吧。」
「不行。」摩傑斷然拒絕,「你要負責駕駛衝帆車。難道你覺得能換成蘇菲駕駛嗎?」蘇菲聞言臉紅了起來。
波杰迪質問道:「那你呢?你明天要做什麼?」
「我擋另外一頭啊。明天會有很多老資格的演沙師和操沙師到場欣賞放帆,看見凱伊他們要作怪,絕不肯袖手旁觀的。我應付那些老頭子,蘇菲負責小毛頭,很合理吧。」
「這樣蘇菲會不會有危險啊?」亞莉莎也靠了過來,擔心地問。
「有什麼好危險的?我又沒要蘇菲去跟他們拼命。對了,」摩傑說著又轉向蘇菲,沒理會她到底要不要做。「我要特別提醒妳一件事情,如果有哪個笨蛋操沙師自己去靠近沙元素,妳要趕快飭返元素。我們總不能為了表演而鬧出人命來。」
亞莉莎還是覺得不妥:「可是……」
「再可是,明天不如不要幹了。」摩傑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我現在清楚告訴你們喔,如果明天沒人負責擋這一邊,你們還沒跑到一半就會被沙偶給丟下車來。對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可是以代表學院的身分出來辦事,像這樣抱著姑且一試的僥倖心態,難道不怕丟學院的臉啊?」他說著故作嚴肅扳起面孔,「無論做什麼事情,要做就要準備周全,以賭上學院名聲的覺悟盡力去做,懂嗎?」
沒想到摩傑竟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亞莉莎和波杰迪一時還真不知如何反駁。一旁的凱伊則不由得擔心明天的計畫會不會因而生變。
「我知道了,」蘇菲鼓起勇氣說:「我負責擋住這邊的操沙師。不過……如果是五十呎高的沙偶巨人,我可沒辦法喔。」
摩傑又恢復慣有的狡黠微笑,「這妳放心。操沙師一般也不能仰著操縱沙偶,他們站在沙地上能操縱的沙偶,大約和沙元素差不多大吧。那麼~~亞莉莎妳去把車上的那個桶子拿過來。」
亞莉莎從車上提回一個挺沉重的鐵桶,跟著摩傑和蘇菲走到最南端的帆樁旁邊。「這是什麼啊?還熱熱的。」
「麥芽糖。」
「啥?要這幹嘛?」亞莉莎一臉納悶,「你想吃糖也不需要帶這麼多吧。」
「哎,待會兒若還有剩,倒是可以分妳吃一點……『井寂,啟復』!」摩傑促聲唸咒,同時用腳一踢,他面前的沙子立刻向噴泉一般向前湧出,沙地上留下一個約莫十呎寬的平坦圓形區域,而且完全水平。
「妳用麥芽糖在這邊畫一個召喚沙元素的法陣。然後把沙子蓋回去,儘量不要留下痕跡。」
「幹嘛這麼麻煩?直接畫在沙上面不就好了。」
「妳偶而也該動動腦筋吧。操沙師每天早上都會整理沙灘~~他們如果看到沙上有個奇怪的法陣圖案,會怎麼做?」
於是亞莉莎先在平整的沙面上刻出法陣圖案,再將熱騰騰的麥芽糖倒進刻痕裡。等麥芽糖冷卻變硬之後,他們將沙子覆蓋上去,就成了個巧妙的隱匿法陣。摩傑還不忘叮嚀蘇菲要記住這個法陣的位置。
這下子準備工作都告一段落,一行人搭乘衝帆車步上返途。途中亞莉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大喊不妙:「明天要怎麼讓阿雅妮和凱伊混進場?白天的時候陽光強,人又多,能瞞得過嗎?」
摩傑隨口答道:「不用擔心,明天我會放隱身帷翊在他們身上。」
「那就好~~」亞莉莎才剛感到安心,仔細一想,立刻在摩傑頭上敲了一拳。
摩傑抱著頭叫道:「妳幹什麼!?很痛耶!」
「你這混帳又故意騙我!」亞莉莎罵道:「既然有隱身帷翊可用,幹嘛還要我和波杰迪溜進倉庫躲在車上?」
「你現在才發現啊。」摩傑一副很不以為然的神情,「我是故意測試一下你們的反應,看你們會不會獨立思考,找出更好的方法~~沒想到你們既然真的實行去了。唉,連隱身帷翊都沒想到,你們真的是魔法學院的學生嗎?」
「好啊,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兩人在車上吵吵鬧鬧,直到蘇菲嚷道:「夠了啦!車上這麼窄,你們別鬧了好不好?」他們總算才安靜下來。
放皚帆,是鄔諾哈瑪一年一度的曙春祭中最受歡迎的表演盛事。今天天氣晴朗,海風強勁,陽光將皚帆照得雪白,正是放帆的好日子。觀戲坡上,人潮塞滿了每一處看台,侍者端著飲料小吃在座席間穿梭,遊客開心熱絡地閒聊,期盼即將見到的壯觀奇景。
衝帆車從演沙塔旁慢慢駛過,在跨越清渠的銜橋前稍微停了一下,讓摩傑跳下車走向旁邊一處木造亭台。依照慣例,許多資深的演沙師與操沙師會在亭台裡觀看放皚帆的過程,並且欣賞稍後的沙戲演出~~在觀眾最多的一天演出的戲目當然是精選的第一流作品,這些資深前輩同時擔當了監督和觀禮的角色。
「喲,留西法!」柯易芝‧米契爾從亭台中走下來,「你今年不上場啊?」
摩傑一臉漫不經心:「往年不都是這樣嗎?」
「可是你說今年的兩個都是新人,沒問題吧?」柯易芝身為沙戲座館的館長,不免要關心一下。
「沒問題、沒問題!今天的演出保證讓觀眾滿意,你們就乖乖坐著看吧!」摩傑說著自顧自地進了亭台,和其他認識的人打招呼。柯易芝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好搖搖頭跟了進去。
衝帆車繼續前進,越過清渠,停在從北端數來第三個帆樁石前面。車上的亞莉莎左右張望,朝著看似無人的空氣說:「凱伊、阿雅妮,你們可以『出來了』,說句話吧。」
凱伊和阿雅妮各應了一聲,兩個人的身形便出現在衝帆車上。亞莉莎抬頭仰望雪白的皚帆,說:「看起來,今天天氣很適合映麗。」
「妳說的沒錯。」阿雅妮說:「映麗只是覆上顏色,並不發亮。如果是陰天的話,最潔淨的純白也會變成渾灰,那效果就差很多了。」
凱伊朝海灣的另一端望去:「不知蘇菲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蘇菲也同樣披了隱身帷翊,預定從相對側的南端溜進渚庭。
「說不定可以看見她的腳印?」亞莉莎用手遮在眼睛上方,仔細凝視了一陣。「……太遠了,從這裡看不見。不過她比我們早半個鐘頭出發,應該沒問題。」
「……那我們就開始吧。」
凱伊深深呼吸,平復一下緊張的情緒。他伸出左手向旁探去,阿雅妮的右手正等在那兒,兩隻手順勢緊緊地交握在一起。他們兩人依照亞莉莎的指示,並肩在衝帆車內躺下,亞莉莎則坐在凱伊的身旁,既要擠進法陣之內,又要避免擋住凱伊的視線。
亞莉莎對車子前頭的波杰迪說:「我會傳達凱伊的指示給你。」波杰迪做個手勢,表示一切就緒。
凱伊轉頭看了阿雅妮一眼,欲言又止,阿雅妮則回應他一個鼓勵的笑容。然後凱伊開始凝聚心思,意識緩緩延伸出去。連結帆樁的法陣是一個窗口,他覺得自己像是將身子探出窗外,緊握住無形的帆索,慢慢地向上攀爬,直到讓海風吹拂帆面的晃動在他的胸口起伏。而透過凱伊建立起的心靈橋樑,皚帆成為阿雅妮心中的一面寬廣畫布,彷彿伸手即可觸及。她在心裡醞釀出繽紛絢麗的色彩,祇待時機一到,便可任她在帆上恣意揮灑。
渚庭邊緣的亭台此時起了一陣騷動。亭子裡的演沙師赫然發現衝帆車上多了兩個人,穿著演沙映麗演出的正裝,眼尖的人甚至認出那是凱伊和阿雅妮。他們立刻聯想到凱伊之前想在皚帆上「畫圖」的愚蠢舉動。
「他們怎麼會在那裡?」「那是怎麼搞的?」叱責的聲音此起彼落,甚至有人已經站起身來,打算採取某些行動。摩傑卻笑咪咪地要大家安靜下來。
「大家請別慌張,這沒什麼好在意的。」說著他就走下亭台前的階梯。演沙師還以為他是要去解決這突發狀況,沒想到他走了二三十步後,卻轉身面向他們,高聲說道:「歡迎各位蒞臨觀賞今天的特別節目。我們將於放帆的同時,在皚帆上表現一段精采的『動畫』,由演沙學徒凱伊希克‧米契爾和映麗學徒阿雅妮‧ 赫雷沙瓦主演。請各位盡情欣賞。」說完他還故作莊重地行了個禮。
眾演沙師吃驚之餘,可都按捺不住了。有些人忙著傳達指示給亭子近旁的操沙師,有個中年男子甚至立刻衝出亭台,不知是想衝到渚庭上阻止放帆,還是想掐摩傑的脖子。不過他的腳才一離開階梯碰到沙子,立刻雙膝一軟,坐倒在樓梯上無法動彈。其他人連忙從背後將他扶回亭台裡。
柯易芝靠近亭欄邊往外瞧,看到炫目的電光自摩傑站立之處朝四方竄開,覆蓋住亭台周圍的大片沙地。除了演沙樓以外,操沙師或演沙師都必須直接接觸沙地才能操沙,所以摩傑這一招等於是封鎖所有操沙的能力,將亭台上的演沙師全給困住了。
柯易芝厲聲責問:「留西法,你幹什麼!?」
摩傑的視線轉向柯易芝身上,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那黃色眼朣的視線中,隱含有魔族獨特的深邃冷漠。
「柯易芝,人類老得真快啊。」
「你、你說什麼?」
「我還記得二十年前……」摩傑的口吻像是在述說往事,「和我一起把皚帆碎片灑滿渚庭的,不就是你嗎?還有兩年後,我們把剛造好的衝帆車開進清渠裡,難道你也忘了嗎?」
「那……那和現在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關係?關係可大囉。」摩傑愉快地笑了起來。
忽然摩傑身邊的地面上有兩個沙堆迅速昇起,各有車輪那麼大。摩傑皺了皺眉頭隨手一揮,兩道電光立刻疾馳而出,遠在百餘呎外的兩名年輕操沙師也應聲而倒,萎頓於地。然後他嫌尚未成形的沙堆看了礙眼,踹兩腳將之抹平了。
「……我實在不太懂耶,」摩傑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你當年是那麼有衝勁、急於挑戰傳統,怎麼現在年紀大了,反而不瞭解自己兒子想做些什麼事情?」
他說著伸高左手,張開手掌,一面寬大的屏幕憑空出現在演沙師們的面前,畫面上是從觀戲坡的方向望見的皚帆左端。原來摩傑事先將魔法眼放置在旅店的屋頂上,從那兒視野不會受到阻礙,整片皚帆可盡收眼底。
「這裡的視角太差,你們根本看不清皚帆上畫的是什麼圖案,所以我來為你們做實況轉播吧~~」摩傑的語調突然揚高,「仔細看,已經開始了!」
在皚帆的最左端,白色的帆面上緩緩浮現出安和寧靜的原野景色。一望無際的草原,黃色花圃點綴其間,遠處的山稜,蔚藍的天空,白雲三三兩兩閒晃。綠茵茵的草地上有一處留白,那剪影般的形狀,配上一對鮮紅的小眼珠,不正是一隻小巧可愛的兔子嗎?小白兔低頭咬著青草,偶而左右跳動一兩步,無憂無慮的模樣真討人喜歡。清風拂過草原,綠浪互相追趕,小黃花紛飛在空中。兔子抬起頭來,豎直耳朵,警醒地聆聽風中的呢喃。
忽然,小白兔轉頭躍開,在它身後,一整列的方帆拋下了樁石的牽掛,乘著海風飛散,各自攜著逐漸消褪的圖案~~天空告別山巒,草地各奔東西。小白兔的世界正在風中消散崩解。逃命要緊,可是要逃到哪裡去了?幸好,從右方素淨帆面的白茫茫中,綿延不絕的草原漸次浮現出來。小白兔向前飛奔,穿過向日葵的花叢,跳過清澈淙粼的小溪,躲進古木參天、蒼鬱深遠,彷彿時間也沉澱靜止的森林裡。
原本是草原的片片白帆,正爭先恐後地順風前行,排成跨越天際的隊伍。奇怪的是有小溪流過的那列白帆卻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好像冰涼的溪水把它們給壓住了似的。
「該死!」亞莉莎不禁低聲咒罵。為了讓皚帆上的圖案留存更久些,她必須儘量在帆樁即將脫離車上法陣控制的一剎那才釋放帆面,結果一個不小心,就失手留下了一塊「世界的殘影」。不過她可沒時間懊惱~~衝帆車還在前進,一條條無形的帆索接連不斷地滑進她手中,她則忙著逐一撥弄它們。好像在亂彈豎琴一樣,她心忖道。
守望在渚庭南側的操沙師接到指示,正急急忙忙地穿越清渠上的銜橋,打算來阻止這場違反規矩的演出。不過他們才剛踏上沙地,一個嬌小的少女突然現身在沙灘上,擋住他們的去路。
「你、你們不要過來喔!」蘇菲緊張得握住雙手不放,「不然我、我……我就不客氣了!」
話剛說完,五隻沙元素應聲浮出地面。這些沙元素高約七呎,呈現駝著背的人形,腳短而手長,應該是頸子的地方不見頭顱,倒是有個半圓形的瘤狀突起。它們在蘇菲前方排列成一個弧形,動也不動,沒有眼睛的視線也不知是在看著哪裡。
操沙師非但毫無懼色,反倒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神情。他們聚首討論片刻後,站開排成一列,從沙中叫出了八隻沙偶,高矮從六呎到二十呎不等,各個人模人樣,有些甚至連衣著五官都一應俱全。沙偶組成隊形,迅速地朝沙元素包圍過來。
蘇菲抬頭看了那隻最高的沙偶一眼,心裡暗罵:「摩傑胡說什麼『操沙師沒辦法操縱必須仰視的沙偶』,我看這下慘了……」
但無論沙偶的長相如何英勇威武,終究只是表演用的空殼,遠遠不是能自主行動的沙元素的對手。只見沙偶一拳揮向沙元素的肩膀,卻是沙偶的手臂先整個碎掉,然後沙元素被惹惱似的紛紛出拳,不消幾時便將對手全部化為散沙。
這下可讓所有操沙師都看傻了眼,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蘇菲總算放下心來回頭偷瞧一眼,想知道亞莉莎她們進行得是否順利。
白帆上的小白兔繼續飛奔。在樹林裡,它有時若隱若現在灌木叢中,有時伏身鑽過傾頹樹幹下的空隙,有時搖頭甩開纏繞在長耳朵上的藤蔓。許多動物也都警覺到世界的危機,紛紛走避:在林深處瞥見鹿群奔跑的身影,松鼠在枝頭間跳躍,甚至身形龐大的灰熊也乍現於濃密的枝葉後……忽然一個不小心,小白兔跌進了隱藏在落葉下的坑洞裡,掉入幽暗寂靜的地下洞穴之中。
當小白兔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之後,發現這裡是一個神秘而美麗的鐘乳石洞窟。垂直展延的尖錐狀白色石柱,流淌在岩縫間冰涼清澈的泉水,遠處黝暗中散發出夢幻般螢光的寶石礦脈,美麗的事物多到令人目不暇給。但世界崩壞的腳步並未因地底國度的寧靜安詳而停滯,小白兔只好繼續逃命。途中,它經過一處水晶巨柱環繞的隧道,無數的水晶彷彿構成了鏡子迷宮,留下了上百個輕盈的白色身影。
回到地面,天空已是傍晚時分的淡紫,遠方的山稜映照著夕陽的餘光,紅得像火焰。小白兔沿著陡峭的山徑奮力攀爬,後方碎石坡上有成群的山羊,兀鷹在空中伸展雙翼。強烈的地震撼動了高聳山巒,巨大的石塊紛紛滾落,小白兔一個閃避不及,在團團落石之後消失了身影,但不一會兒又從石縫間擠出頭來,脫身跳開。
在群山的盡頭,在層層階梯和壯麗的拱門後面,是諸神的空中宮殿。但即使是如此莊嚴久遠的聖境,也避不開命運的終結~~雕像成列的噴泉庭園,繪滿傳奇壁畫的迴廊,以及黃金和珠寶裝飾的廳堂,都被捲入壞滅的浪潮,飄散在虛空之中。一隊純白的天鵝橫越星海,喚醒夜空中眾多星座的靈性,英雄、仙女、巨龍、寶冠,數不盡的星子,離開他們在穹頂中安守千年的方位,匯聚成一道銀白色的洪流,向天際逸去。於是夜色消褪,破曉前的蒼茫籠罩大地,諸神的仙境也到了盡頭。
「亞莉莎,準備!」波杰迪大喊道,同時減慢衝帆車的速度。亞莉莎趕緊站起來,深吸一口氣就往車外跳去,在沙灘上滾了幾圈。衝帆車則又往前開了三個帆樁的距離後,也暫時停了下來。
小白兔待在懸崖旁,手足無措地來回打轉,也試著朝懸崖底下眺望,但都沒有去路。眼看著崩毀的境界線已逐步逼近,小白兔終於下定決心,於懸崖邊蹲屈身子,蓄勢待發,在踏腳處即將瓦解的那一刻,毅然躍向空中。
衝帆車也猛然加速,向前疾馳。
有一段時間,小白兔的身影消失在皚帆的下方。但稍後純白的羽翼緩緩升起,承載著小白兔的重量,如鳥兒般在破曉的曙光中飛翔~~小白兔的長長耳朵竟變成了翅膀!它乘著晨風,在空中翱翔了好一段距離,直到最後一列方帆處才改變方向,朝畫面的最深處、明亮的初陽飛去,越飛越遠、越飛越遠,終於在旭日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見,迎向另一段新的旅程。
在一片寧靜的晨曦之中,世界消逝的腳步雖被小兔子遠遠的拋在後頭,但仍然忠實地走完它應走的歷程,將早晨的灰茫逐一釋放到蔚藍的天空之中。亞莉莎快步跑過沙灘,將雙手按在最後的帆樁石之上。所剩的最後一列白帆也隨海風啟程,總算是完成了放帆的全部工作。
「呼、呼……這真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亞莉莎氣喘吁吁地發起牢騷來。最後小白兔飛翔的這一段,兔子的位置和放帆的境界線必須要拉開距離,只好讓亞莉莎跳下車自己用跑的,逐一去碰觸樁座放開皚帆,把她累個半死。
凱伊攙扶著阿雅妮走下車。阿雅妮在演出中耗費了相當多的精神氣力,她的頭髮被汗水浸濕,臉色疲憊,雖然神智還算清楚,但腳步就顯得虛浮不定,暫時要靠凱伊的支撐才能走動。
亞莉莎回頭望去,見海灣中還有五列方帆零零落落地殘留在半空中,只好苦笑道:「對不起,還是失手了幾次,沒達到預期的效果。」
凱伊連忙搖手:「不,這樣已經很好了。若沒有妳的幫忙,這場演出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其實……」阿雅妮虛弱地笑道:「剛才我也畫錯了好幾樣東西。不知觀眾有沒有注意到?」
「喂~~不得了啦!」
蘇菲一面大喊一面朝他們跑過來。原來操沙師已經突破了沙元素的防線:他們用急速旋轉的沙螺旋將元素一個個困住,然後向蘇菲所在的位置逼近。蘇菲不得已只好向後逃開,她一離開法陣,失去操控者的沙元素就都自動飭返了。現在聚集在一起的十多名操沙師正朝這兒步步進逼,似乎想對阿雅妮和凱伊他們不利。
「你們想幹嘛!」亞莉莎立刻大步向前,將阿雅妮和凱伊護在身後。波杰迪也跳下車站到她的右邊。操沙師停步在僅距離他們十步之處,各個怒目而視,情勢一觸即發。
采貝的鳴聲卻介入了這場對峙。
原本放帆是不吹采貝的,但熱情的遊客一旦有人起頭,其他人自然會相繼跟進,很快地,觀戲坡的每個角落都響起嘹喨的鳴聲,連成一氣。這種音調從渚庭上聽起來,和身在舊街之中的時候完全不同~~那種整片山坡同時響起的氣勢,幾乎令人想起在湖畔驚起的一片螢群,光幕變動不息,卻又均勻和諧,偶有一絲奇韻掠過,更是令人心情一喜。
阿雅妮和凱伊兩人緊握對方的手,凝神傾聽。操沙師們也都神情嚴肅地偏過頭去,像在等待著某種徵兆。時間就這樣悄悄溜過。慢慢地,心滿意足的旅客陸續放下采貝,飽滿的聲調一絲絲地消退,可是阿雅妮和凱伊臉上的表情卻難掩漸次高昇的喜悅。他們從小生長在鄔諾哈瑪,心中自然而然能估計出采音延續的時間,及其所代表的意義。
「十回了!」阿雅妮終於笑喊道:「凱伊,十回了!」凱伊喜不自勝地看著阿雅妮,再轉頭望著采音依舊持續的觀戲坡,高興的滿臉通紅。
「十回?」亞莉莎也感染到他們歡欣的情緒,卻是不明究理。
「三回不錯,七回很好~~」蘇菲一臉開心地提示她。
「十回是感動!對吧?我們成功了!」亞莉莎高興地舉起雙手大喊。
此刻采音漸次平息,僅相當於最響亮時的三成~~但一場表演能讓三成的觀眾感動,確確實實已是難得的成就。也難怪旁邊的操沙師都喪了鬥志,紛紛掉頭走開,不想再來為難他們。
亞莉莎和蘇菲手拉著手邊跳邊笑,波杰迪也露出難得的笑容。而阿雅妮和凱伊肩併著肩,目送著逐漸遠去的最後一絲采音,緊緊地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