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戲皚帆
一.

在大陸的東南隅,有個面對遼闊大洋,卻看不見蔚藍海水的城鎮。她背後倚著丘陵,懷抱溫暖的海灣,灣岸上覆蓋著潔淨細緻的白沙,遠遠望去,彷彿暮春的白花隨風翻飛,鋪滿整片海濱。人們稱呼這個美麗海灣旁的城鎮為:鄔諾哈瑪。

今天,鄔諾哈瑪的海邊並不平靜。白皙的沙灘上有一名身披華麗鎧甲的武士,手持寶刀,正與一頭凶惡的巨龍對峙。那巨龍仰起頭時足足有近百呎高,身上花紋斑斕,極為壯觀。武士卻毫無懼色~~這或許並不足為奇,因為他也是個身長五十呎的堂堂巨人。只見巨龍張開血盆大口,炙熱的火光染紅了兩者的身軀,武士側身跨步向前,奮力揮刀一擊。巨龍好像被擊中了要害,身體痛苦地扭動幾下,便瞬時灰飛湮滅,化為沙子消失在沙灘之上。

惡龍既除,僅留下武士孤煢地佇立在沙灘上。神情疲憊的他將寶刀放下,從懷中取出一條項鍊,低首凝視墜飾,眼神流露著哀戚惆悵,身後的斗篷在狂風中翻飛。忽然,一陣旋風捲起斗篷將他裹住,武士宛如幽靈般消逝其中,斗篷則無聲無息地飄落地面,終也消失不見。不久嘹喨的鳴聲迴繞著沙灣響起,聲調豐美悠長,彷彿八方風精齊聚於此,共吟一首無名旋律,為方才的壯麗演出寄予敬慕之意。

「喔~~原來這就是沙戲啊!真了不起!」

亞莉莎大聲讚嘆,興奮不已。他們恰巧趕上今日演出的最後一幕,雖然距離稍遠,那巨大沙偶的魄力仍舊深深地吸引住她。

「嗯,聽說鄔諾哈瑪的沙戲以規模宏偉著稱,果然名不虛傳呢。」蘇菲則以平實的口吻來論述她的心得,「不過剛才那一幕主要是武打場面,並不能充分展現沙戲的特色,像是透過細膩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來傳達情感之類的。」

亞莉莎顯然不太贊同蘇菲的看法。「我不懂。要注意表情和肢體語言,直接由人來演就好了,幹嘛還大費周章操縱沙偶?」

「因為沙戲的主角時常不是人類,比方說一隻狐狸、一隻龍,甚至一朵小花、一塊岩石。這種情況下……」

「抱歉打斷你們兩位雅致的美學討論。」摩傑插嘴進來,「不過天色已經有點晚了,你們不快點走,到時候沙戲座館休息打烊,可是很麻煩的喔。」

「知道啦~~」亞莉莎和蘇菲不情願地拿起行李。

他們四人是瑪德拉撒魔法學院的學生,因為公務出差而來到鄔諾哈瑪。亞莉莎活潑好動,個性熱心率直,凡事先做了再說;個子嬌小的蘇菲文靜溫婉,是認真守規矩的典型乖學生。摩傑外表看起來不到十歲,棕髮黃眼尖耳朵,有魔族血統的他其實年紀最長。對了,還有木訥寡言的波杰迪,個性沉穩的他默默地跟在一旁。

他們走在鄔諾哈瑪的市街上。現在正逢當地的曙春祭,每日都有精采的沙戲公演,來自各地的遊客絡繹不絕,熱鬧非常。

亞莉莎興致高昂,邊走邊指著海灣的方向說:「那就是皚帆,對吧?」

「這還用問嗎?」摩傑懶洋洋地應道。

她指的是靠近岸邊的海面上,一道像是城牆般、左右伸展佔滿整片海灣的巨大白色事物。這片遮蔽蔚藍海水的神奇長帆是鄔諾哈瑪馳名遐邇的特殊地景,遠遠看去,倒很像是沙戲演出時的舞台背景。

所謂「沙戲」,是一種操作沙子組成的沙偶進行表演的傳統戲劇。沙戲所使用的沙子必須潔淨而略帶潮濕,因此沙戲表演皆在水岸邊的沙渚上進行,可大致分為河邊湖畔的澤沙戲和海濱的潮沙戲。操作沙偶表演的術士稱為「演沙師」,精擅於運用沙偶展現各種微妙的感情~~他們為沙偶刻劃出逼真的臉孔特徵,喜怒哀樂皆能表現得唯妙唯肖。沙子更成為具有無限可能性的素材: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在他們手中都充滿靈性,呈現出豐沛的情感,總是令觀者無不感心讚嘆。

近代商業交通日漸發達,有固定演出據點的各地沙戲開始吸引旅遊者的注意,陸續成為觀光景點,其中鄔諾哈瑪以其特有的巨大沙戲為號召,更是廣受遊客的喜愛。為了處理龐大的商機和宣傳事宜,當地的演沙家族組織了「沙戲座館」,負責統籌對外交涉的一切事務。亞莉莎他們要去拜訪的,正是這個地方。

沙戲座館位於一座廣場的盡頭,是個佔地寬廣的兩層木造建築。外觀依循當地傳統的古樸典雅風格,內部裝潢卻是富麗堂皇,誇耀著由沙戲吸引的觀光客所帶來的龐大財富。

進門的時候,摩傑拉著亞莉莎說:「待會兒妳去接洽。」

「為什麼?」亞莉莎不解地問。他們一行人是由摩傑帶頭,理當由他出面去接洽才對。

「每次我來這裡,他們看我外表是小孩子,都不太相信我是魔法學院派來的人,還處處刁難呢。我這次不想再多費唇舌了,妳去。」

變身成大人模樣不就好了?亞莉莎暗自嘀咕著,但還是朝大廳裡側的櫃檯走去。一位笑容可掬的女性親切地詢問她有什麼事情。

「那個~~我們是來自瑪德拉撒魔法學院的學生……」

亞莉莎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渾亮的招呼聲給打斷。

「喲!這不是留西法嗎?」

有名中年男子從另一側的通道走進大廳,看到摩傑,便快步迎了上來。兩人熱絡地打起招呼來。

亞莉莎見狀,詢問身旁的女性道:「請問,妳認識那個棕色頭髮的小子嗎?」

「妳是說摩勒傑菲爾先生嗎?當然認識,他每年都會來一趟。」

「多謝。」亞莉莎簡短地道謝,便返身朝那個方向走去。

「你今年怎麼早到一天?」這會兒中年男子和摩傑正聊得起勁。

「因為今年帶的是新手啊。」摩傑指了指身後的蘇菲和波杰迪,還有不遠處的亞莉莎。「辛凡格夫和琳絲都畢業了。」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有你一個人就夠了吧。」

摩傑卻很不以為然地說:「這可不成。能夠使喚別人去做的事,我向來是絕不自己動手的。」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亞莉莎走到摩傑身後,朝他頭上敲了下去。「什麼別人看你小孩模樣會刁難你,我看這座館裡面的人是不是全都認識你啊?」

「什麼啊,」摩傑摸摸頭委屈地說:「妳可知道我前幾次來的時候被刁難得多慘?」

「是啊,我可以作證。」那中年男子熱心地幫腔,「有次為了證明他魔法學院特派員的身分,留西法先是施展法術把五個壯漢丟到門外去,然後又把那邊那面三百年歷史的金縷屏風變成滑稽的彩墨連環圖,當時的館長可真被他氣暈過去。」

「哦。」亞莉莎點點頭,譏諷地睨了摩傑一眼。

「那不過是磁斥屏障和彩繪幻帷,沒什麼大不了的。」摩傑輕描淡寫地帶過,「所以為了怕我又惹麻煩,你這個現任館長只好親自出來迎接我了,是這樣嗎?」

「哎,我本來想裝成是碰巧遇上的,竟被你看出來啦?」

「好啦,跟你們介紹一下。」摩傑轉過身來,「這位是沙戲座館的現任館長,柯易芝‧米契爾,他同時也是個高明的演沙師。我剛剛接下放皚帆工作的時候,嘿嘿~~曾和他一起惹出不少麻煩。」真是摩傑風格的介紹方式。他同時也將亞莉莎他們介紹給米契爾認識。

在米契爾的安排之下,亞莉莎他們住進一幢招待客人用的屋舍,兩個兩個各睡一間。在房裡用完晚餐之後,摩傑探頭進女生的房間說:「亞莉莎,明天早上破曉時起床,吃完早飯立刻出發,沒問題吧?記得穿上學院制服表明身分,不然守衛可不會讓妳進去。」

亞莉莎苦著臉應了一聲,她最討厭早起了。摩傑又說:「蘇菲,妳明天可以不用跟我們一起上沙灘。怕無聊的話可以先到觀戲坡那邊的舊街去逛逛。」

蘇菲卻說:「你們都在工作,我怎麼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去玩?而且鄔諾哈瑪的皚帆是遠近馳名的景觀,難得能夠到帆底下近距離觀賞,這樣的好機會我可不想放過呢。」

「是嗎?」摩傑像是早料到會有這種答案,「那麼明天讓亞莉莎準時起床的任務就交給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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