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戲皚帆
二.

鄔諾哈瑪的皚帆全長接近一哩,高度三百呎,是由沙戲座館委託瑪德拉撒魔法學院設計建造的巨大魔法帆,其主要功能是吸收海風中的鹽分,保護沙灘不受海鹽的侵害,以免影響沙戲的演出。過去鄔諾哈瑪每隔三年就必須聘請專業法師為沙灘作法除鹽,所費不貲,也因此限制了沙灘的使用面積。魔法帆揚起之後,沙戲的規模才得以日漸擴大,發展為今日的壯麗型態。

海鹽的結晶凝結在透明無色的魔法帆之上,日積月累,形成一片純白無瑕的平滑帆面,在日照下光潔亮麗,有如高遠山脊上的終年積雪,因而博得了「皚帆」的雅稱。但當結晶聚積增厚,帆面所受風壓也隨之增大,若置之不理,帆面將有破損之虞。因此每年魔法學院會派員前來,將覆滿鹽分的帆面隨風釋放,並建置新的帆面。最近二十年負責此項放帆業務的,就是摩傑。

「慢慢來,不要太急,一點一點增加力道。」

清晨涼爽的海濱沙灘上,摩傑正在指導亞莉莎如何釋放皚帆。他要亞莉莎將雙手放在一座稱為「帆樁」的大石頭上,試著使勁去推~~用的不是手臂的力量,而是意志力。帆樁是放置在沙灘上的厚重基石,藉由魔法之力將皚帆固定在半空中。釋放與再建置皚帆也都可以透過帆樁石來操作。

亞莉莎集中心思,將意識透過掌心延伸到帆樁石中,感受那股在樁座與皚帆之間互相推擠的壓力。一陣強勁的海風猛然撲在帆面上,粗暴的力量搖撼而來,樁石卻只是靜靜的承受吸納,連一絲顫動也無。抬頭望去,早晨的陽光從東方的海面上斜照過來,使皚帆呈現背光的暗灰色,透過鹽晶的縫隙,隱約能看見後面的青天浮雲,很像是深色的玻璃帷慕。

「亞莉莎,妳抬頭幹嘛?」摩傑不耐煩地提醒她:「抬著頭怎麼集中精神?」

「我知道啦,只是看一下嘛。」亞莉莎索性低頭閉上眼睛。她將心思聚集起來,纏繞在樁石與皚帆間那條捉摸不定的無形索線上。風拍擊帆面的震動沿著帆索傳遞下來,引曳著她的心房,甚至覺得連身體都跟著一起搖晃。

「好,把力道穩住,直到有阻力逆流回來……感覺到了嗎?準備好了就用力推。」

亞莉莎依言將意念灌注進去,正上方垂直排列的五片方帆忽然滑動了一下,隨即緩緩飄離,乘著海風朝內陸方向飛舞而去。

「還不錯。」摩傑評道:「記住這個感覺。」

亞莉莎卻撫著胃部說:「記住感覺?我倒是有點暈船的感覺耶。」

「這些帆樁上的印緘是百年前設計的,當時的技術水準就是這樣。不過別擔心,衝帆車上的法陣只集中作用在帆樁的印緘上,自然會把來自帆面的搖晃感隔離開來。妳待會兒試試就知道。」

他們朝停放在沙灘內側的一台車子走去。那台車子有八個輪子,每個輪子有獨立的輪軸和懸吊裝置,能在鬆軟起伏的沙地上平穩前進,是為了放帆業務而專門設計製造的機巧交通工具,摩傑都管它叫「衝帆車」。車身大致上是長方形的平台,前方有個突出的座位,波杰迪坐在那兒負責駕駛。

兩人爬上車子時,等在車上的蘇菲問道:「摩傑,既然碰觸帆樁石就可以釋放皚帆,幹嘛還要用這輛車子?」

「喔不,這效果可大大不同。」摩傑說著得意起來,「你們算算,這片沙灘上總共有多少座帆樁?」

放眼眺望海灣,接連不絕的帆樁石整齊地排列在滿潮線附近,每個之間相距大約五十呎。綿延一哩長的皚帆其實是由許許多多的小帆所組成,這些小帆各為七十呎見方,從上到下排成五列,彼此之間略有重疊,垂直的五個為一組固定在同一個樁座上。算起來,整片沙灘應該有一百五十多個這樣的帆列組和樁座。

「這海灣超過一哩長,步行一個個去放帆,少說也要花上半小時。開車的話三分鐘就夠了。」

亞莉莎覺得奇怪:「放帆還需要趕時間嗎?」

「就是因為趕時間,才能成為一年一度的盛大演出啊!」摩傑興奮地朝著綿亙半邊天的皚帆一揮手,「想像一下,如果所有的白帆能夠一瞬間全部釋放,到時候數以百計的白帆遮天蔽日地飛揚,那場面多麼壯觀啊!」

亞莉莎和蘇菲理解地點點頭。不料摩傑接著卻說:「其實我以前真的試過。結果白帆太密集而彼此碰撞,掉了一大堆碎片在沙灘上,演出中斷了三天才清理乾淨,哈哈!」他用力拍了拍車身,「放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差,所以設計了這輛車子。只要帆樁石在車子左側一定角度以內,站在車上法陣裡的人就可以自由操控帆樁上面的印緘。波杰迪,你把車子開到下一個帆樁旁邊,讓亞莉莎試試看。」

亞莉莎發現從車上透過法陣操控帆樁確實輕鬆許多。如果說剛剛得費力去將皚帆推開,現在就像是只要解開一個活結,就能讓風將方帆拂走。她又放開一組皚帆之後,摩傑便要她依照類似的要領去檢查每一組皚帆和樁座,看看是否仍然都運作良好。這是每次放帆之前必要的準備工作。

摩傑告誡她:「妳可千萬不要失手把哪列皚帆給放了,否則就像是美女露齒微笑卻缺了一顆門牙,很難看的喔!」

用心思去探觸帆樁上的印緘,有點像是去撥撩一根根纖細的箏絃,既要發出聲音,又不能將絃撥斷。亞莉莎小心翼翼地逐一尋訪,感受帆在風中搖曳的振動。百年的光陰給帆樁上的印緘留下了參差不齊的痕跡,無形的帆索也隨之變化形貌,就好像這是絹絲、那是麻縷、而那又是紡紗似的。

在檢查帆樁的時候,他們身後的平坦沙地上有許多男子在四處走動。其中一部份人排成一長列,整齊地向後倒退,而他們身前走過的沙地變的滑溜平順,並帶有一層類似木材表面的紋理。而另一群人則低著頭在沙地上踱步漫遊,偶而會站定不動,彷彿在沉思什麼事情。

蘇菲因為無聊,觀察這群人好一陣子了。她趁著亞莉莎休息的空檔,詢問摩傑這些人在幹什麼。

摩傑說:「他們是負責整理『渚庭』的操沙師。」

「操沙師?不是演沙師嗎?」

「操沙師是指……」摩傑稍作思量,「簡單說吧:要成為演沙師,最重要的是對美的感受性。有些人操沙的技術很好卻沒什麼藝術天份,當不上演沙師,也可以選擇擔任操沙師。操沙師主要負責技術性的工作,支援演沙師的演出,或者整理渚庭之類的。」

「渚庭」是沙戲的用語,是操縱沙偶演出所在的沙地,通常以人工挖築的河流和周圍隔開來。不過相較於其他地方的沙戲,鄔諾哈瑪的渚庭顯得特別的大,而且還有一座高聳的塔樓,稱為「演沙樓」。高塔共有七層,上面的四層都有一面敞開的陽台,可俯瞰整面海灣。演沙師就在演沙樓上進行表演。

「他們在調整沙層中的符契石的位置。」摩傑指的是那些走走停停的操沙師,「原則上,演沙師要接觸沙地才能夠操縱沙子。但鄔諾哈瑪的渚庭沙層內埋了數千顆符契石,和演沙樓裡各樓層地板上的法陣相連結,所以演沙師可以從演沙樓那裡遠遠操控。這可是鄔諾哈瑪沙戲的獨門秘訣喔。」

「從塔上操沙,有什麼好處嗎?」亞莉莎不解地問道。

「就跟我剛才要妳別抬頭看皚帆是同樣的道理。沙戲演出重視細膩的臉部表情和微妙的肢體動作,都需要演沙師集中精神,但是用仰著頭的姿勢就很難辦到。妳知道嗎?以前的沙戲演沙師是站在地面,沙偶能超過十五呎就很了不起了,哪像鄔諾哈瑪這裡,動輒就可以弄出個四五十呎的沙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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