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威爾慢慢走出了燈紅酒綠的小鎮,穿過荒涼的郊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的森林。冷風從樹梢上朝他襲來,撲在臉上的時刻,還教他有些毛骨悚然。然而拉威爾為了撇開小鎮裡那些莫名其妙的糾纏,最後仍是硬著頭皮走進了森林。老實說,他並不是像個孩子般的害怕盤踞在暗處的鬼魅,而是這座森林散放著一中莫名的戾氣,教他的心頭始終惶惶不安。他一邊揀著枯柴,一邊掃視著周遭的環境,直到他掏出燧石升起了營火之際,才放心不少:
(火畢竟是光明的象徵,因此庫蘭巴與我同在,我將不畏懼任何黑暗與邪惡…)
拉威爾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倚著大樹坐了下來。想不到,就在這一刻,方才他所感受到的那股殺氣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釋!
「吼──」
「吼、嘎嘎嘎!!」
森林裡突然響起了狼嚎一般的咆哮,像是呼朋引伴般地此起彼落。令人膽寒的叫囂很快的朝著拉威爾的方向逼近,機警的他對這聲音並不陌生。
「糟糕、是獸化人?」
拉威爾起身的同時便抽出了亮晃晃的鋼劍!他憑著銳利的動態視覺,補捉到了對手瞳孔中反射出的一點微光。因此,當牠衝出灌木叢的第一瞬間,便被拉威爾的橫劈狠狠斬成兩段!
「嘎啊!」
淒厲的叫聲扯裂了夜色,也給了對手一個下馬威。拉威爾緩緩的退到大樹旁,舉劍做出警戒的動作。那幾隻狼人則緩步走進了拉威爾的視線,將他團團圍住,一邊發出恫嚇般的低吼。
(三隻…!怎麼會這麼多?不,就我的認知裡,獸化人是不會群體行動的才對呀!)
拉威爾心中暗暗盤算之後,打定了主意,便拾起一枝燒得正旺的柴火,冷不防地朝他正前方的那一隻狼人擲去!牠靈巧的向後跳了一步,閃開這個突襲,卻在同一瞬間被拉威爾搗進了牠們陣形的中心。並且,隨著一聲慘叫,他的突刺便收拾掉了第二個敵人。只是,這個魯莽的追擊卻也替自己製造了一個要命的空隙!在拉威爾趕到後腦杓有一陣狂風緊接著掃落之際,他飛快的挪了半步,因此該要打得他腦漿迸裂的一爪變成落在他戴有盔甲的背上,發出匡噹一聲巨響!
(我…我的天…這跟給棕熊拍一掌差不多吧?)
拉威爾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接著,目光所及之物都變成了三倍之多。稍稍回復意識的時刻,眼前的狼人才由六隻慢慢變回兩隻。這時,那一擊不遂的狼人猛力將他撲倒!只是這卻也給機警的拉威爾逮到了一個致勝的契機,他在倒地的一瞬間豎起鋼劍,那頭狼人便以自己全身的重量朝著亮晃晃的劍鋒上壓去!又是一聲嘶吼,第二隻。
接著,拉威爾為了抽回劍,朝那具屍體猛蹬了一腳,再猛然一個滾翻起身。這一刻,最後一隻狼人正筆直地朝他衝來!
「混蛋!」
拉威爾猛然拋出了鋼劍,神準的射穿牠的喉頭,這讓牠連臨終的慘叫都發不出來。正當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自他的後方突然又傳出了一聲近在咫尺的咆哮!
「還有!?糟、糟糕了!」
拉威爾已將劍投出,刺殺了他認為是最後一隻的敵人。現在這隻埋伏著企圖突襲他的狼人,距離手無寸鐵的拉威爾只有兩步之遙,他根本來不及去拔劍!
「颼──啪!」
「嘎啊!!」
突然間,空氣發出了被撕裂開來的聲音!那頭狼人在一瞬間被來路不明的利刃貫穿了腦袋,搖晃了兩下,便無助地攤倒在地上。
「…是誰?」
拉威爾不敢確定來者是敵是友,趕緊退了好幾步,將自己的配劍從怪物的體內抽出來,嚴陣以待。他端詳著那柄利刃,在月光下輝映著精悍中帶著幾分詭異的光芒,而且它的外型看來也有些陌生──有著可以兩手持握的柄,劍刃的寬度卻又讓人感到它不該是需要用到兩手持用的厚重兵器。而且,它的劍身也有微微的弧度,感覺起來應該是一柄單鋒的兵器,但是既可像刀般劈砍,又能像劍般的擊刺;這樣的設計概念不禁讓拉威爾感到大為讚嘆。
「唉呀呀,你緊張什麼呀?年輕人。」
當熟悉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那人已自樹梢上一個空翻下來,落定在他的面前。
「你!你是那個,那個…真抱歉,閣下應該怎麼稱呼?」
拉威爾不禁大感震驚,替他解危的人,竟是昨天狼狽地逃出酒館的中年人!此時他換上了一套黑色的便裝,外頭罩著深藍色的罩衫,彷彿和夜色融為一體,卻散發著一種神秘、詭異而不可侵犯的威嚴,和昨日紈褲子弟的印象可說是判若雲泥。
「就叫我『妻管嚴』吧。你昨天不是這麼說的嗎?」
「妻管嚴?那應該不是閣下的真名吧?昨天我是這麼調侃過你,但是一直這樣稱呼人實在太不莊重了…」
「唉呀,真受不了你這一板一眼的石頭腦。在這混沌的西方大陸上,用不用真名並不重要。反正你知道我是個浪人,這樣就夠了。」
「浪人?」
「喔,對了。以你們東方人的術語來講,有點接近所謂的『遊俠』吧?也就是大地的孩子。比較完整的稱呼是『流浪劍客』。」
「我是索那的聖騎士拉威爾.弗雷姆,請多指教。」
拉威爾接著禮貌的欠了個身,自我介紹道。
「你是頭一回來到西方大陸的吧?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敢在這座森林過夜的人。幸好你還沒有就寢,否則太陽升起來的時刻,你可能連骨頭都被啃光了呢。如果你是從南方小鎮過來的話,那邊不是有很多旅店嗎?為什麼不在那邊落腳,偏要選這種危險的地方過夜?堂堂索那神燄騎士應該不可能會連出公差的時刻都付不起旅費吧?」那個把自己喚作妻管嚴的劍客雖然也知道其中緣由,卻故意像是挖苦般的問了拉威爾。
「因為那邊的旅店沒有一家是做正派生意的。為了身為聖騎士的清白,我不能在那種地方過夜。」
「哈哈哈、戒律是人規定的還是神規定的?你們就會拿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把自己綁死。若真有神明的話,也會諒解人們的需要,而不會要你們稟持那種形式上的純潔吧?」
「你這麼說真是太褻瀆了,難道你不相信神嗎?」
「那當然,只有喝花酒的時刻讓我有升天的快感。這就叫『信教不如性交,高潮不用喊口號』。」
「你…」拉威爾聞言不禁大怒!在一個神職人員面前講這樣的話,無異是最大等級的挑釁。
「別動肝火呀,老弟。為了觀點不同或是信念不同而干戈相向,可是世間最蠢的事。你們如果認為神明賦予的信條與戒律就是一切的話,沒有人可以干涉你們。因為你們本身是感到快樂滿足的,那就非常夠了。但我不同。世界何其大、何其有趣,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追求死後的救贖,尤其,那些確信自己為了教義在聖戰中犧牲,而能夠到達他們神話中的樂園的人們,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回來證實天堂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話,那麼他們也等於是被『神』給滅口了,不是嗎?」
「你不曾期待死後?勞祿的結束與永恆的休息?如果一個人曾經認真的燃燒他的生命的話,就算生前沒有信仰,到了神的跟前,一樣會受到公平的審判,也可以享受永生…」
「哼哼。審判什麼?我並不認為人是帶著罪業降生受苦的。相反地說,人就是因為只能活一次,生命才顯得彌足珍貴。對我而言,燃燒生命並不是為了死後,而是為了現在。那是人用來證明自己活著最好的方法。」妻管嚴像是不屑般的笑了笑。
「那麼,我想知道你是為了什麼而戰鬥的?你佩了刀,也是個帶藝在身的武士,我想明白你對自己身份與榮耀的認知是什麼,或是,你不過就是一條會打架的野狗。」
「哈哈哈哈,這麼問一個浪人真是白問。浪人同野狗並沒有兩樣,打架就是為了生存。不過,如果你願意聽聽我的看法的話,我想說,身為人,就該為了『人』而戰,這樣而已。信仰帶給人夢想與力量,但是人是屬於這塊大地的,因此該為了真實的世界而揮劍。愚忠於『神』的,往往只會被有心的『人』所利用。你們所要打倒的賽蘭神權,不正是這樣的嗎?」
妻管嚴爽朗笑著。他雖是一個不涉足政治恩怨的流浪劍客,卻也很明白這塊大陸上永不停息的戰火源自於兩個對立的團體,一個是雄距北方大陸的「賽蘭魔導帝國」,而另一個則是由東西方大陸諸國聯合組成的「大陸聯軍」。
「不對!那是因為賽蘭人所信奉的是偽神,所以我們才要拯救被誤導的愚民!」
妻管嚴聽了,又是苦笑兩聲:
「如果所有人都抱持你這樣的想法的話,戰爭就會真的打不完呀!你該明白,在他們眼中,你們所敬拜的也是『偽神』,他們可比你們更執著呢!賽蘭教所標榜的可是一元神論。不只是火神庫蘭巴,雷神歐丁、水神溫蒂妮、風神賽法,可全都是他們欲除之而後快的勢力。如果你們只為了證明誰的神是正統,而將大地染成一片血紅的話,你們不也是濫用了神的名義來淨化世界?」
「這…」
拉威爾聽得頓了一下,他從前並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妻管嚴便又接著說道:
「所以,你堅信自己是為神揮劍的嗎?你的劍能夠代表神的權柄和制裁嗎?或者只是不知不覺尊奉了那群宣稱自己能揣測神意的傢伙寫出的教科書?」
「可是、可是…」
「算啦,跟你吵這個多沒意思。那是沒有結果的論辯,我們不過萍水相逢,我可是一點也不想修正你的堅持。只是丟給你幾個問題玩玩,要不要想通是你的自由。」
「你真是個怪人。講起話來就像是要擊潰別人的信念,卻又一直宣稱自己不想去改變別人…算了,不論如何,我得謝謝你幫了我的忙。接下來,閣下要往哪條道上走?」
「先說你吧,看你之所以會走這個方向,應該是要到拜亞?那麼,短期內我們的路是相同的,結伴同行的話會比較有保障呢。」
「保障?如果閣下這麼希望的話,我當然是樂意之至。有個旅伴,尤其是當地的朋友,對我會是很大的幫助。不過,我希望閣下要考慮清楚,如果您打算跟我同行的話,我保證在我們分道揚鑣之前,我會讓閣下心悅誠服地接受神的偉大。」
「哈哈哈,很有趣的挑戰嘛。佈道也是聖騎士職責的一環嗎?那麼,我們就來打個賭如何?」
「打賭?不行的,聖騎士不能沾染任何玷污神諭的行為,包括賭博在內。」
「唉呀,你這個死腦筋,又跟我講教條。我不是要跟你賭錢啦。就賭對方的順從,賭賭看這短短的幾天旅程之中,我們是否能讓素昧平生的對方有所改變?是我先跟你拜火神,還是你先跟我上酒家?你這個一板一眼的傢伙,不改變一下你的人生觀的話,你在這塊大陸上實在是顯得格格不入。」
妻管嚴一邊說著,一邊引著拉威爾出了森林,來到一個安全的岩洞之中,才升火做起了晚飯。他在前去營救拉威爾之前,就已將自己的行囊擱置在這個地方。
「喏,餓了吧?剛才做了那麼劇烈的運動,吃點宵夜比較好睡。」
妻管嚴將煮好的濃湯倒在鐵碗中,遞給了拉威爾。拉威爾有點詫異的看著他,從一開始的厭惡到方才的詭異,現才他又感到眼前的這個人其實有著不錯的心腸。雖然他沒有掛在嘴邊,但是拉威爾也猜到了,妻管嚴應該是發現了自己往那片狼人森林走進去,才會特地跟進來救他的。不過,兩人漸漸熟絡之後,拉威爾倒也有心情開起玩笑了:
「我有權利懷疑這個有毒吧?在西方大陸上,接受陌生人的饋贈算不算是危險呢?」
「哈哈哈哈,你真的很上道,學得很快嘛!」
妻管嚴將那碗湯又倒了一些在自己碗裡,一飲而盡之後,說道:
「瞧,沒問題了。」
「謝謝你。」拉威爾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接過了湯便喝起來,想不到在他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妻管嚴又奸險的笑道:
「毒是沒有,不過被我下了春藥,等會兒你便要挺著那話兒,破戒跟我上酒館歡樂啦。」
「噗!咳咳咳…喂,你!!」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麼好騙,我跟你說著玩的,誰叫你先懷疑我的好意。」
「一點也不好笑。明天起由我掌廚,以免你真的動手腳。」拉威爾板起了臉說道。
「哈哈,你如果願意代勞,我可是最高興不過的啦。反正世間應該沒有『吃了會想敬拜火神的藥』,對吧?」
妻管嚴連開玩笑都佔足了上風,讓拉威爾不禁感到有些自討沒趣。但是他那老神在在的樣子,卻又帶給拉威爾一種安全感,也消弭了身在異地的不安。能夠結識這樣一個旅伴,拉威爾的心中其實感到大大的慶幸。
又過了幾天,兩人在山腰上稍做歇息的時刻,拉威爾開口說道:
「瞧,山腳下的村落肯定也是拜火神的。在村子正中央的廣場上,有著象徵火神教的石碑。真是難得呢!就我所知,凱奧斯地方拜的大多是水神溫蒂妮和雷神歐丁,要不然就是賽蘭教的勢力。」
「饒了我吧,你這個宗教迷。」妻管嚴大大打了一個呵欠,說道:
「這一帶的火神教是從拜亞傳來的。而事實上,正是兩百年前,索那神燄騎士團第一次西征的時候,將火神教帶到拜亞。那個時刻,拜亞是索那在西方大陸上唯一的東道主。只是最後索那軍還是鎩羽而歸,並沒有完成統一大陸的夢想。」
「嗨,你知道得比我還清楚嘛!真讓我訝異,浪人也研究歷史的嗎?」
妻管嚴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而,下一瞬間,他敏銳的直覺像是補捉到了什麼,而趴下了身子,將耳朵貼在地上。
「怎麼了?」
「拉威爾,我們可能該要迴避一下,這陣腳步聲不太友善。」
「你的意思是…有會對我們構成威脅的東西朝這邊來?是怪物,還是山賊?」
「等一會兒就明白了,先跟我來再說。」
妻管嚴說著,三兩下便躍上了樹梢,活像頭靈敏的山貓。拉威爾跟著縱身一躍的同時,妻管嚴伸手拉了他一把,之後兩人就靜靜的伏在樹上。果真,沒過多久,那陣喧嘩自遠而近,接著,一隊人馬便自他們下方的小徑呼嘯而過。那群人穿著七零八落的鎧甲,雖是十足的盜賊扮相,他們身上的甲冑卻道出了他們的身份。
「這些人是…邦吉斯.貝魯聯合大公國的騎士隊?」拉威爾輕聲而詫異的說道。
「說對一半,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以前是。」
「以前?這麼說,他們是逃兵?」
「很可能。若以人數而言,邦吉斯雖然是西方大陸上的第一大國,卻是一群窮光蛋的集合。我看八成是領不到軍餉,所以罷工了。再不然就是犯了軍紀在逃亡…」
「喂喂,妻管嚴!他們走的這個方向…應該就是通往山腳那個小鎮吧?」
「這麼說來的確是很合理。」妻管嚴也面色凝重的講道。
「嘿!那我們還等什麼?不能放任他們亂來呀。」
「拉威爾,我們是該跟上去,但是我希望你配合一件事。」
「什麼?」
「我們只有兩個人,不要主動挑起戰鬥。偷偷尾隨過去就好,如果他們沒有傷害村民,就不要立刻出手干涉。」
「嘿,你這什麼論調?要是他們打家劫舍呢?也要坐視不管嗎?」
「如果我們在村子裡挑起戰端的話,只會波及到那些手無寸鐵的人,那樣更糟。」
「那麼,在他們抵達村子前阻止他們,你看如何?」
「那樣子做更說不通。他們的犯意還不明確,如果他們並不是要做我們心中預料的那回事呢?那我們兩個去挑他們一隊人,不過是平白涉險罷了。」
「真是的,你就不能提一點建設性的意見嗎?」
「…都不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真的幹了一票,等他們滿載而歸的途中再動手,幫村民搶回屬於他們的東西,不是更好?除非他們在那村子裡動手,我們才有必要在那裡戰鬥,否則最好找個不會波及人的地方。」
妻管嚴這麼說道的同時,拉威爾不禁感到詫異,因為他所做出的決斷,都較拉威爾所想的更為明確、細密,這很難讓拉威爾把從見面到現在,他所表現的那種吊兒郎當又漫不在乎的態度給聯想在一起。
「你們年輕人呀,就是毛毛躁躁的。冷靜一點!在什麼事都做不了的時候,沉著還勝過愚勇呀,跟上來吧。」
妻管嚴說道的同時,已經開始在枝頭間飛躍。拉威爾並沒有受過這種訓練,只能跟在地面跑。此時的他只是暗暗驚訝,他的腳程竟然勝不過一個近乎長他十歲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