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流
第二幕

仿若海中島嶼的祭台,高聳如山,好似整個南薩的縮影,遠看似乎是在彎流而去的鏡流河水環抱下,湧現在世人面前,祭火的煙嵐飄忽不定,顏色忽紫忽紅,瀰漫在代表凡間的灰暗舞台之上,人們將其看作是雲霞、是雨霧,斑斕的彩雲上方,正是光芒奪目的天人之境,高掛夜空的皎潔月光,照射到了刻於神之門的奇巧石雕。

起伏的海濤聲和樂師們的演奏構成渾然天成的交響,高揚的笛音譜出了壯闊的天與地,木琴則拍擊出世間的喜怒哀樂,兩者融為縱橫三界舞台的超凡樂曲,直達莊嚴崇高的神之門中幕帳,海風正撫吹過幕帳的紗幕,帳內的聖座輪廓,隨著傾瀉下來的月光浮動。

原本快慢有致的旋律剎時間鼓聲齊作,天境的華門打開,第二幕開始,漫長的神聖舞劇繼續下去。

幾名天女組成的舞隊步下門檻,如往日般歡欣舞蹈,美麗的倩影跳遍天境,高唱這個宇宙的奧妙,她們輕盈的腳尖躍動在飄浮的雲彩之間,天女坐下撥弄著浮動的嵐霧,看看底下俗世有什麼新鮮事。

「啊,那美妙的花雨又降了下來。」凡人驚嘆。

「定是老天要來接苦痛的我了。」一旁病弱的世人仰望天際,眼神充滿期待。

「嗟!那是幻象、你的死期快到啦。」

一名凡人耐不住飢餓,徒手抓住天女灑落的花瓣,張口欲吃之際,花瓣卻化成了粉末。

「咳、果然是幻象!那個多年前死去的傢伙,早就看穿一切了。」凡人搥地大喊。

「我們就像是坐在危船中的人哪,遲早要被暴風狂雨折磨殆盡,這美麗的花雨是替我們訣別的禮物麼 ?」塵世的凡人再度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東倒西歪地倚靠在牆邊,唱起悲歌。

「他們又在唱著什麼歌呢?」

「呀,這不成調的歌跟昨日一模一樣。」

「對我們而言是昨日的事情,凡間卻過了數十年,還是沒有多大改變。」

「這不優美的歌謠聽了令人心煩呀。」

「是令人心煩,姊妹們!走吧。」

眾天女站起,轉身欲回華門,卻有一位天女坐在原地,她明亮的雙眸透出淡淡的憂愁。

「裟克蒂(Sakti)1,你在煩惱著什麼?」其他天女停住問道。

「我的心聽見了凡人的悲音。」裟克蒂長嘆。

「那可是讓身心腐朽的歌聲,它會使你忘記天境的美好,並淡忘無上的喜樂。」

「不、那並非頹喪的聲音,是痛徹心扉的吶喊。」裟克蒂坐看塵世說著。

「忘了吧,我的好姊妹!莫非你跟那些失了心的天人一般,不記得自己的身份?」

「姊妹們,我沒有。」裟克蒂望向眾天女。

「那麼跟我們一起回去吧,讓我們一同跳著創世以來的舞蹈。」天女們將手伸出。

「請讓我在這裡靜一靜,你們先回去吧。」裟克蒂婉謝眾天女的邀請。

「好吧,那你就靜一靜吧,最好不要做出可怕的行為呀。」天女告誡完後離開。


裟克蒂獨自坐在舞台上俯聽塵世間的悲苦,輕唱淒美的曲調,四名天人從華門走了出來,是聖侯加、莫沙、納滿那還有阿沙。

「啊,還有一位天女停留在這,那麼我們不能討論那個計畫了。」納滿那說道。

「她看起來若有所思,好像在煩憂著事情。」聖侯加向前說道,並向天女問好,裟克蒂起立致意回禮。「我們還是去別的地方商議吧。」阿沙提議道。

「還能去哪?天庭到處都是眾天人和天女們的耳目。」莫沙苦笑。

「天人們吶,請不要擔心。」裟克蒂說。

「她這麼說,似乎知曉了我們的計策。」莫沙使了眼色。

「眾天人,凡人的悲音實在令人難忘,請讓我加入你們吧。」裟克蒂誠心道。

「裟克蒂天女的話語句句正直懇切,我想我們可以相信她。」聖候加思索後說。

「希望我的力量能夠派得上用場。」裟克蒂說。

於是,裟克蒂天女和聖候加天人們達成共識,隨著莊重的音階步入華門,隔會兒,旋律再度轉為輕快雀躍,所有其他的天女和天人傾隊而出,展開前所未有的盛大歌舞。

眾天女比劃代表愉悅的手形,舞姿優雅迷人,她們佩戴的玲琅首飾,在天人手持的炬火焰光下閃耀,腳上的響鈴如流星,背後則是天人的剛舞,他們揮舞著熾亮的火炬,最後成排盤坐在舞台,齊聲和天女們甜美的嗓音唱和:

「呀!享用美好的宴席和瓊漿、聽不完的雅樂、跳不盡的天舞,身為天人和天女,何須去管塵世之事?莫忘凡間的人兒不是只有悲慘的痛苦,他們也曾經過著歡喜的日子,哀愁和喜樂本一體,何必為此反反覆覆的無常牽腸掛肚?不如痛飲!」

天境的舞樂越過雲端,傳到下界人們的耳中,他們奮力爬起,豎耳傾聽道:

「唉呀,那些花雨和火光又再度顯現,這次還有美妙的樂聲呢?」凡人困惑不已。

「這喜樂的樂聲讓人想起從前的時日,別看現在窮困潦倒的我,也曾是個飛黃騰達之人。」凡人憶起往事道。

「我從前雖然稱不上功成名就,倒也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另一個人接口說。

「噫,一生就像那幻夢般的花雨和火光!」說完,眾凡人悲從中來,黯然退場。


一同高歌的天人天女,跳完氣勢不凡的舞蹈後,開始放慢步調,四處走動,有的探望周遭,有的比手指天或指地,神情由喜悅變成沈滯的凝重,樂聲也不再熱鬧非凡。

「你看!遠方好像升起了烏雲。」

「日月星辰不如往昔明亮動人。」

「會是誰讓黑雲出現在這般仙境?」

「又是誰在背後竊竊私語?讓我聽得心惶惶。」

天女和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交談,彷彿都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危險徵兆,而顯得懼怕莫名:

「定是聽過塵世之歌的後果呀,它讓我們心煩意亂、忐忑不安。呀,它使我們連創世以來的舞蹈都快忘記該怎麼跳才好,我們天人天女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唱畢,天人天女轉身進入華門。

一會後,聖侯加手捧一只華麗非常的高瓶步下門檻,莫沙、阿沙、納滿那天人還有裟克蒂天女,跟在他的後面緩緩出場。

「啊,這就是我們曾經誓言守護之物,無上的珍寶!」莫沙等天人道。

「我一直全心全意看守的寶物,生命之水!如今我卻親自盜取了它。」聖候加高聲道。

他小心翼翼捧起用謎樣金屬打造的聖瓶,摸撫那些觸感溫潤的雕紋,像抱起新生兒一般地呵護,充滿了豐富的感情,黠黑的雙眸專注凝視著,它曾是他生命的全部,瞬息萬變的樂音表達了此刻翻騰的波瀾思潮,像是滔天巨浪般的某股力量將聖候加包圍,彷彿在跟他對話交談,細細訴說瓶中可以救贖身心靈的超凡之源奧妙。

原本平靜的臉,浮上了複雜的表情,該說是覺得即將可以拯救蒼生的激動,還是說想到違背終生職守的愧疚好呢,兩種情緒摻雜一塊,像冰與火般那樣寒冷灼熱交加在他的內心,使得聖候加在一剎那之際,懷疑自己的作為應該與否,眼眶因此溢滿百感交集的淚水。

「別再猶豫了,我們快出發離開天庭吧。」莫沙拍拍他的肩膀。

遊走迷惘之際的聖候加,緊緊抱住珍貴的聖瓶,隨著其他三名天人和天女在一片混亂中,衝出了天門。

五彩的雲朵退去,寒風呼嘯而來,他們驅趕聖獸,在一片冰凍的大陸上駕車而馳,聖侯加一臉錯愕,原本的舞台和演奏的樂師們、長老呢?河畔兩岸的觀眾還有輝煌的王船,都像劇場上的佈景一樣被撤掉了,消失的乾乾淨淨,成為泡影,坐在身旁的是莫沙等人沒錯,但並非是跟自己一起排演過的少年少女們。

狂暴的風雪直下,斗大的冰雹打在身上,聖候加驚覺自己只穿一身單薄的衣服,卻不感到寒冷,所圍的祭服布也比往常輕盈,簡直就像長老口傳劇情故事中提到的天衣。

聖侯加等天人的車在廣闊雪白的冰地急馳,留下了長長的軌跡,猶如慌張躲避兇惡獵犬追捕的幼兔,倉皇逃逸,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死寂,就像傳說的一樣,大地河海凍結乾涸、找不到可以耕種的土壤,不,是更為悽慘才對,那些固結的寒冰裡,冰凍了不少曾經呼吸過這個南薩空氣的人們,看得聖侯加的心,幾乎都要糾結一塊往下沈去。

「我們太晚來了嗎?」裟克蒂天女潸然淚下。

此時此刻,桑博加覺得自己幾乎就是真正的聖侯加,這一切會是自己過度投入劇中角色,所產生的幻象嗎?到底自己是天人聖侯加還是凡人桑博加呢?連他自己都快弄不清了,在茫然手足無措之際,他無意間注視著懷裡的聖瓶,看起來比排戲的時候顯得更加不凡和尊貴,散發著日月般的光彩。

「糟了,他們追上我們了!」納滿那大喊,拼命加快揮動驅車的韁繩。

像是玻璃碎裂的刺耳響,刺痛了眾人的耳膜,聖候加等和所乘的座車,通通墜進碎冰縫隙,宛如被丟進獸籠的食物,鬱藍的海水像吃人的猛獸般,碎冰是牠尖銳的白色獠牙,將他們一個個吞進了深邃的咽喉,聖侯加一手抱住聖瓶,奮力上游,在水中尋找可攀之物時,摸到了粗繩構成的網目。

卡爾欽無所不在的織網,還是把他們給縛住了。


河畔的人們,緊張地看著由眾天人組成的軍隊,張起了象徵卡爾欽之網的巨大繩網,將聖侯加還有莫沙、阿沙、納滿那天人跟裟克蒂天女緊緊網住,他們在網中苦命掙扎呼喊,而聖侯加牢牢抱著的生命之水瓶,也被強行取回。

開始騷動不安的河岸,許多過於投入劇情的人們,高聲叫喊要去救出聖侯加等天人,也有的是想要拿到那瓶神聖的生命之水,你推我擠的結果,不少人自人牆擠出,失足落入了水面,坐在河畔觀望的老婦看到後碎碎唸道:

「聖候加天人還是失敗了。喲,那群人真激動,這只是一場戲呀。」

「這不是戲,是真實發生過的。」老婦旁邊的外邦老人說。

「喔對,我年紀太大都忘了,好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老婦心想,還是不要跟一個瘋子爭論比較安全,也顯得自己有風度。

「咳、我的年紀也挺大呢,恐怕比這個國家還要古老。」

老人信誓旦旦地說,一旁的老婦揉揉因看戲太久變得僵硬的頸子邊想,這個老人是徹頭徹為地神智不清了。老人不以為然地想著,那些人居然以為劇裡華美的聖瓶,就是真正的不死之甘露2,真是可笑,當年他和友人為了盜取聖瓶所付出的代價,可是旁人難以想像的。

殺氣騰騰的樂曲響徹雲霄,金屬撞擊的冰冷聲音宛如戰場上的兵器交戈,聖侯加天人們在天界軍隊巨網的牽引下,像被陷阱縛住的困獸任人宰割,發出慘絕的哀嚎,痛苦萬分地給拉進了華門。

「碰!」天界的大門關閉。

「發生什麼事情,剛才我以為上面打了一場撼天動地的大戰。」凡人追問。

「不曉得,天界的事情我們凡人永遠無法理解。」凡人困惑不已。

「就像從天而降的花雨和閃現的火光一樣、那罕見的戰號必定也是幻象。」

語畢,凡人慢慢退入塵世之門,第二幕結束,間奏音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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